gu903();“三郎可算回来了,快去回话吧,夫人都等了半天了。”乳娘模样的妇人转头吩咐身后的婢女,随即和管事等人匆匆下台阶去迎接。
谢珺跳下马背,先接住乳娘问候了几句,得知母亲一切都好,这才放下心来,又和管事寒暄了一番,着人去向长房二房和长姐院子传话,等他见过母亲便去见礼。
西院独门独户,是萧夫人的居所,谢珺幼年也住在那边,十一岁后搬去了临近的书斋,与西院隔着一片竹林。
当谢珺踩上青绿色的莲花纹釉面地坪时,便知道西院到了。
他略微顿了一下,吩咐仆役将他的箱笼等物先送回书斋,然后深吸了口气,迈进了西院的门槛。
萧夫人对这个独子寄予厚望,唯恐他被美色所误,因此在谢珺十四岁后便定下了严苛的规矩,一旦他要过来,院中一应婢女须立即回避,若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长此以往,谢珺便养成了目不斜视的习惯,他看得最多的是脚下的地板。
他刚走进前厅,便有仆妇上来奉茶,回禀道:“三郎稍候,夫人在小佛堂做晚课。”
仆妇退下之后,乳娘便从门口探头,悄悄走进来叮嘱道:“夫人今日心情不佳,待会儿回话小心点,否则又要受皮肉之苦。”
谢珺放下茶盏,问道:“可是因为我回来晚了?”
乳娘神色复杂,语气中颇含责备,“您去了哪里,自个儿心里有数。”
谢珺默然半晌,问道:“老宋说的?”
“您别怨他,”乳娘喃喃道:“夫人喊他问了七次话,又打发出去找了三趟,他就是个铁打的人,也会招架不住的。”
“我不怨他,有些事我也没打算瞒着。”他神色冷淡道。
乳娘见状,讪讪道:“既如此,那老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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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堂旁边有间丈室,幼年时的谢珺是此中常客。面壁、罚跪、打手心、挨板子等等,所有体罚都在这间房里。
室内陈设极为简陋,北面靠墙处设有一张案几,上面挂着一副卷轴,两边的灯烛映出的是一个大大的‘慎’字。
案几前方三尺处是一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如果不算案上那捆荆条的话。
谢珺不记得多久没有来过了,他站在门口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走了进去,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
萧夫人的身影自暗处缓缓走出,从外表来看,她是一个娟秀温柔的女人,身材娇小,步态婀娜。
但谢珺听到她轻细的脚步声时,心头却开始犯怵。
当关门声响起时,他背后的肌肉不由得绷紧了。
“我日夜吃斋念佛,换来的竟是我儿子的背叛。”萧夫人徐徐转了过来,细长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垂眸道:“母亲……”
萧夫人满眼戾气,尖声喝道:“你忘了我们和董家的血海深仇吗?”
“孩儿没忘。”预期中披面而来的巴掌并未落下,但他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放松。
随着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他虽然两颊火辣生疼,但却舒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母亲那悬而未落的巴掌,只要落下来,他就心安了。
萧夫人走到案几前,俯身抽出了一根荆条,她转过身,望着谢珺笔挺的跪姿,眼眶蓦地一红,哑声道:“阿珺,你还不肯认错?”
“孩儿并未做错。”他硬着头皮道。
萧夫人泫然欲泣,缓步过去狠狠在他肩上抽了一记,压抑着怒气低喝道:“你当真鬼迷心窍了?董家女儿,那是董家的女儿,你竟然为了找她,误了回家请安,你忘了我们孤儿寡母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母亲,她是李家的女儿。”他忍不住纠正道。
萧夫人握着荆条的手微微哆嗦着,嘶声吼道:“我说她是董家人,她就是董家人,你怎么敢为了一个外人忤逆我?”
谢珺便开始沉默,这种时候他知道说什么都是错,只是自觉地解开了外袍。
萧夫人开始发疯般抽打他时,他并不觉得痛,只觉得母亲可怜。
她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她虽然是家变后唯一未受牵连之人,但却被仇恨和恐惧毁掉了一生。
身为人子,早年的他除了和她一起经历仇恨和恐惧,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她曾幻想过复仇,但她一个深宅妇人,能做的实在少之又少,于是她便十年如一日的一边念佛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董家。
董家出事后,她觉得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上苍,于是倍加虔诚,并将一切都告诉了儿子。
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他觉得母亲既可笑又可怜。
她竟将毕生的信念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实在是荒谬至极。
“你忘了你对董家的仇恨吗?”萧夫人一边笞打一边厉声责问。
“我恨董家每一个人,但我不恨长公主。”他双手紧握着膝盖,高声道。
萧夫人手上微微一顿,用衣袖拂去眼角泪痕,缓了口气道:“你说什么?”
“我不恨怀真长公主,”母亲停下来时,伤口处的痛感突然变得强烈起来,他咬牙忍着,有一种近乎快意的口吻道:“我一个谢家人,为何要恨李家人?”
“我教了你二十年,”萧夫人手中的荆条掉落在地,当这个恭顺沉默的儿子第一次忤逆她时,她竟不知道除了惩罚之外还能做什么,“你竟说你是谢家人?”
她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大可以晕倒,让他痛苦自责悔恨难过,然后对她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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