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梦里,这情形不知出现过多少次,飞行的念头就像流淌的河水,不断汇聚高涨,直到此时此刻,终于漫过了河堤、突破了心防。
元气透过身子,源源流入尺木,两者血乳交融,活似婴儿的脐带连上了母亲的子宫。尺木呼啸生风,顷刻来到云层,白云势如马群,不住奔走起伏,四面云峰飘渺,恍若浅海边游弋的水母。一转眼,方非冲破云层,万里长空无遮无拦,自由的感觉分外强烈。
他想要放声长啸,可又感觉中气不足,越往上飞,越觉吃力,起飞的快感很快消失,一股疲倦涌了上来。尺木好似一个强力的水泵,不住抽取体内的元气,元气供给不上,尺木渐渐迟缓。
飞行的感觉和梦中完全不同,飞行的姿势更是无比可笑,他的双手紧攥尺木,两腿缠住木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面,就像嫩树枝上的一条毛虫。
ot啸响声从后传来,方非回头看去,四道遁光神速逼近,三道团团发白,另一道细细长长,透着一股子凌厉的青气。
蒙面人驭轮,斗篷人使剑,四人藏身遁光,本来无从得见。可是不知怎的,方非偏偏看得清楚,不是通过双眼,而是透过尺木。
这时人木合一,他的一切感官都与尺木相通,不但能看,而且能听,一阵话语远远飘来,透过尺木,方非听得一清二楚
ot谁说他不能飞ot一个蒙面人大声抱怨。
ot可是ot另一个蒙面人嘀嘀咕咕,ot他的羽化得了零分ot
ot见你的鬼ot第三个蒙面人骂骂咧咧,ot什么破消息ot
ot少废话ot斗篷人冷冷说,ot抓住他就行ot
方非越听越惊,因为人木合一,人心一乱,木心也乱,尺木失去控制,突然向下一沉。他还来不及稳住势头,头顶狂风大作,斗篷人乘着飞剑,从上方掠了过去。一扑落空,那人深感意外,他本来势在必得,万不料紧要关头,这个小东西居然下降。他掉过头来,只见方非颠三倒四地掉入云层,三个蒙面人散成半圆,正在那儿守株待兔。
到嘴的鸭子飞了,斗篷人心有不甘,扬起符笔,疾喝一声ot冰凝雪箭ot。
空气中凝结出千冰万箭,一近方非身子,龙蛛羽衣鼓荡起来,恍若烟云一片,将冰箭纷纷弹开。蒙面人没有这样的羽衣,眼看冰箭射来,纷纷叫骂躲开。
ot哎呀抱歉ot斗篷人假惺惺地高叫,ot这道符使过头了ot他一边叫喊,一边挟着剑光猛冲,一眨眼就到了方非的头顶。
方非一路下坠,眼看对手迫近,偏偏毫无办法。斗篷人成心显露本领,逼近方非,轻舒长臂,想要来个生擒活捉。
眼看对方爪子伸来,方非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只想躲闪,这念头一起,身下的尺木又生出力量,向前狠狠一扯,哧溜一声,又把他拉了上去。
斗篷人一不留神,居然再次捞空。他接连失手,直觉受了戏弄,发出一声号叫,气咻咻追赶上去,他自负飞行神速,就算迟了一步,也能赶上尺木。
人与木再次合体,方非还没来得及高兴,呼呼呼,三个火球劈头砸来。他吓了一跳,正愁怎么对付,火球却似长了眼睛,纷纷将他绕过,轰然向下滚去。斗篷人逆天而上,正与火球拍面撞上。
斗篷人怪叫一声,翻身躲避火球,忽听三个蒙面人齐声高叫:ot哎呀抱歉,这道符使过头了ot
蒙面人来自白虎,斗篷人出身苍龙,勉强同事一主,其实矛盾很深。斗篷人听见叫声,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作弊在先,这时也怪不了别人。
蒙面人使奸挡下同伙,一齐催动宝轮,兵分三路,扑向方非。
吃了火球一吓,方非心慌意乱,尺木忽又不听使唤,百丈高处一脚踏空,连人带木向下坠落。东边来的蒙面人料想不及,一扑落空,几乎撞上了西边来的同伙。两个人忙着错车,各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南边来的蒙面人旋风转身,一招老鹰扑兔,恶狠狠地扑向方非。
方非心急如焚,脑子一片空白,不防尺木向上一抬,忽又升了起来,这时蒙面人已经扑到,他来不及躲闪,一咬牙,索性迎面冲去。蒙面人吃了一惊,下意识向左一闪,一阵眼花缭乱,两人擦肩而过。
狭路相逢,蒙面人本事占优,勇气却大落下风,他又羞又怒,正想转身追赶,横空飘来了一片怪雾,又浓又稠,白茫茫一片。他慌手慌脚,忙写一道ot驱雾符ot,白光闪过,雾气洞开,透过浓雾间隙,忽见斗篷人兴冲冲赶到方非身边,扬起爪子就要抓人。
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蒙面人一扬笔,一道ot闪电符ot落下。斗篷人直觉不妙,往后一缩,电光擦肩掠过,半个身子失去知觉,斗篷人又惊又怒,尖声怪叫:ot白虎佬,这下子还有什么好说的ot
蒙面人闷声不吭,扬起笔来,两道符光同时亮起,两人撕破脸皮,当空大打出手。
敌人互相火并,方非得到了喘息机会,眼看对手都在高处,他搂住尺木,反向下面冲去。
一转眼冲破云层,方非低头望去,大吃一惊。云层下面的情形,放在红尘里也很少见,这是一幅末日的图景,凄惶破败的样子,满是刻骨的绝望
房屋缺顶少墙、八面来风;高大的石像齐腰而断,一半面目全非;另一半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可怕的深坑;石块垒成的围墙,活似巨怪踢过,石条散落一地;叠成奇形怪状。那怪物肆虐成性,踢倒了墙壁不说,还将墙内的屋顶踩了一个窟窿,从上望去,活是一张黑乎乎的大嘴,冲天发出无声的哀号。
一切道路房屋,都是一片苍凉的褐色,像是干透的鲜血,又如斑斑的铁锈。几个窝棚藏在废墟中间,偶尔走出一个道者,也是愁眉苦脸,身形佝偻。他们埋头走路,瞧也不瞧天上一眼。
这一片废墟绵延极广,横在朱明、蓐收两城之间,比起明丽照人的都市,活似美人身上的疤痕。它是玉京的影子,古老、灰暗、藏垢纳污、破破烂烂,它是震旦的耻辱,更是罪恶的渊薮,它堂而皇之地躺在那儿,大多数的道者,却宁可将它遗忘。
忘墟
飞轮的尖啸声传来。方非回头望去,两个蒙面人从天落下,来势惊人。他来不及多想,按住尺木,笔直冲向废墟。
尖啸声越来越急,刹那间,一幢危楼迎面扑来,它的上半截还算完好,下半截却垮了一半,就像一根火柴撑起了火柴盒子,摇摇晃晃,惊惊古怪。
危楼的窗户幽幽沉沉,活似一只只死人的眼睛,窗棂精巧镂空,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门窗拍面撞来,方非躲闪不开,下意识搂住尺木,嗖地一下,从一扇窗户间钻了进去。
他的心子咚咚乱跳,回头看去,窗户又亮又窄,瞧了只觉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