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群新来一两年的女犯不干活偷懒,看守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苏瓷放眼望去,一地或站或卧的牛羊猪崽,一地或坐或卧的老中青女人。
女人们身上灰扑扑的,鬓散髻乱蓬头垢面,一眼望过去别说人了,就算人和羊都要定睛一眼才能分得清。
苏瓷头晕眼花,赶紧推杨延贞:“快,快瞅瞅你娘在哪?”
杨延贞也有点头大,不过那到底是他的亲娘,两人的出现引起骚动,纷纷有人起身或抬头望过来,杨延贞很快就找到他妈了。
“在那呢!”
杨延贞一喜,赶紧伸手一指,苏瓷连忙举目望去,有个蓝衣妇人的侧脸一闪又重新背身对着他们。
那边很远,骚动并没有影响那块,那颜氏找了个合适位置,又重新坐落躺了下去。
“快,我们过去吧!”
苏瓷杨延贞一夹马腹,膘马小跑,苏瓷找了一会:“是那个了吧!靛蓝衣服的。”
一片尘土仆仆的灰色青色土布衣服,就一个是蓝色衣服的,挺好找的,对方这会儿正背对着他们靠坐在栏杆上,体型和苏瓷记忆中一模一样,苏瓷喜道:“是吧是吧?快,快让人领出来吧!”
杨延贞有一咪咪迟疑,但晃眼望过去,确实就一个穿蓝衣服的,背影也一模一样微胖,在苏瓷的连声催促声下,他:“……嗯,是这个了。”
“好嘞!”
那什长应了一声,提笔勾了名册,和看守交涉两句,苏瓷一人给塞了一小锭的银子,几人喜笑颜开,立马往那方向跑过去了。
扶那女人起来,恭喜告知,又递过去一身新衣服和梳簪等物,让对方能稍作整理一番,好体面一些和家人重逢。
不可谓不体贴了。
那妇人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让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在那妇人大约七八步远、另一刚躺到阴凉处的妇人一骨碌从牛身后爬出来,用力挥舞双手狂奔:“延贞,延贞!是你吗?我才是你娘啊!!”
苏瓷:“……”
杨延贞:“……”
……
苏瓷以手挡脸退后一步,很没有义气地将这个尴尬局面交给杨延贞处理了。
好不容易等完事后,和什长寒暄了两句,赶紧领着稍稍整理过颜氏,离开林场赶回到约定的白巢镇。
杨延宗已接了杨父先一步回来了。
杨延宗皱眉斥:“爹娘都认不得,干什么吃的你?”
杨延贞吐了吐舌头。
不过他可不敢辩解,越辨越骂。
杨延宗没和他废话,骂了一句,立即将视线转到背着手跟在后面的苏瓷身上,“瓷儿,你那药还有吗?”
苏瓷还没消化完那句“瓷儿”,闻言立马回神:“什么药?”青霉素吗,“有,还有一剂。”
杨延宗也记得还有一剂,他神色很沉肃,拉过苏瓷的手直接就上楼:“你给我爹看看那伤。”
“看看还能不能治。”
最后一句,他顿了顿才说,声音沉甸甸的。
杨延宗走得很快,苏瓷得小跑才跟得上,小楼尽头的房间房门大敞,阿康端着一盆脏水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大夫。
这个大夫是林场原来给请的,前头说了林场管事的军侯对这些新来的犯官和家眷还可以,见杨重婴情况不大好还给请了大夫,要是真死了有个万一也怪不到他头上,所以请的大夫在当地还是不错的。
这个大夫刚才表示,这个伤治不好的了,让他们还是利索准备后事吧!
杨重婴的伤势确实很重,腹部被捅了一刀,很深,林场已经是第二次请大夫了,第一次治得还好,伤口开始愈合,可不等伤口彻底好上,上月又突然急转直下了,大夫说“金损淤凝,肠痈积溃,药石无灵焉。”
苏瓷跟着杨延宗进了房,这个大敞通风的卧室,依然能嗅到淡淡伤药混合的另一种腐溃的味道,苏瓷鼻子很灵,一进内室就忍不住抽了抽。
杨父已经清洗过卧在床上,人昏迷着,脸色青白嘴唇赤红有热汗,显然正在发烧,他精赤着上身,腹部伤口一目了然,不过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苏瓷快速洗手,拆开纱布和敷料,冲洗掉金创药,她端详一下杨父的伤口,位置还好,在右下腹,没什么重要脏器,但可惜真的拖太久了。
这个伤口表面看起来还挺好的,已经结痂收口了,还清洗过,看着干净整洁,但苏瓷用手按了按,那个其实并不紧实的伤痂便挤出了血脓。
见苏瓷收回手,放进盆子里洗了洗,杨延宗立即就问:“怎么样?能治吗?”
刚才那个大夫直不楞登就说杨父治不好死定了,让他们尽早去准备口好棺木罢,恼得杨延宗当场拔剑差点把人砍了。
但杨延宗却见过无数外伤,他最知道什么样的外伤是无药可医的。
看见父亲伤口的一刻,他心就猛一沉。
但他立马就想起苏瓷,刘盛当初的伤不比杨重婴轻,可刘盛活了。
少见他这么凝肃底下隐隐压着焦虑的姿态,当然,苏瓷是能理解的,她想了想:“我也不敢确定。”
“伯父要手术,”她顿了顿,“就是你手那时那个,割开……”
杨延宗立即道:“我懂。”
你懂就好,苏瓷用最简单显浅的语言:“伯父不但外伤口,里头受伤的肠段也必然溃脓了,必须裁掉一截,然后冲洗干净,重新接上。”
“外面的伤口也必须剔除腐肉,重新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