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病例六十二(1 / 2)

别叫我老师 莫里_ 2336 字 2023-08-16

第六十二章父亲的鹦鹉1

这个晚上,殷九竹又在梦中见到了父亲。

在同学眼中,殷浩军是所有人理想中的温柔好爸爸,虽然殷九竹自幼失去母亲,但殷叔叔给予了她所有的亲情。试问,谁的父亲能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谁的父亲会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谁的父亲能为了女儿一直不再娶?

如果让殷浩军知道他们的想法,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定会困惑地皱起眉头。在他自己眼中,他学历不高、赚的不多、也不是什么领导,他能给殷九竹的并不多,甚至他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爸爸。

有一次放学时突然下大雨。因为他们放学时间早,很多家长还没有下班,没办法来送雨伞,所以教学楼门口的廊檐下,堵了好多学生,每个人都背着书包翘首期盼,一半人在许愿赶快天晴,一半人在许愿家长来送伞。

在那样的下雨天,殷浩军光脚穿着拖鞋,把裤腿挽到大腿,就这样淌着水来接殷九竹。他穿过漫漫雨幕,停在女儿面前。他从外套靴,和一件足够遮住她全身的雨衣。

同学们羡慕的说:“小竹,你爸爸真好!”

这句话,殷九竹记了一辈子。

当她穿着雨衣淌着脏水走在爸爸身边时,当她在生日当天吃着爸爸亲手擀的面条时,当她拿到华城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却看到爸爸彻夜辗转时……她都会想起这句话。

殷浩军当了一辈子的兽医,文凭不高,干的活又苦又累,每天和猪牛羊打交道,弄得身上一身粪便味道。他打心眼里不想让女儿走这条路,女儿成绩这么好,可以当医生,当律师,当建筑师……不都比兽医好吗?

但殷九竹说:“爸,时代不一样了。兽医是份堂堂正正的职业,没什么不光荣的。给人治病的是医生,给动物治病的也是医生;生命不分贵贱,职业也不分贵贱。”

后来,殷九竹越来越有出息,她在大学里有了更广阔的的天地,甚至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那一天,那个老实寡言的男人在台下红了眼眶。

殷九竹打定主意,她会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厉害,她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要成为父亲的骄傲。

于是,她如一只鸿雁,义无反顾地飞向了大洋彼岸的他乡。

留学生活即充实又忙碌,每周殷九竹都会和父亲打一个电话,和他汇报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DVM四年级时,她忙的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殷浩军劝她请假休息。

殷九竹却固执地说:“我不能休息,我休息的话,就被会其他同学赶上了。”

DVM的淘汰率极高,每年都至少有50%的人延毕。

她心里藏了个小秘密——她想请爸爸参加她的DVM毕业典礼,亲眼看着她穿上那件崭新而洁白的医生大褂。而且,她要成为最厉害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再次让父亲看到她登上演讲台的模样。

但命运总是会和人开一场猝不及防的玩笑。

殷九竹从没有想过,殷浩军会感染布病。

那个月,殷浩军和兽医站的其他同事一起去周边某肉羊养殖厂做例行检查。一只怀胎母羊意外流产,刚刚成型的胎羊从母羊的阴-道内滑落,引发大出血,殷浩军上前查看,给母羊喂了些药。

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就是如此乏善可陈的一天。

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羊群感染布病后的最显著症状,就是母羊流产。

同去的五位兽医里,只有殷浩军直接接触了流产母羊,也只有殷浩军确诊了布病。

这是人畜共患病,得了布病的兽医无法再从事本职业,因为很容易把病再传染到其他动物身上。

于是,殷浩军离开了他工作二十多年的兽医站,提前退休了。

殷九竹在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放下学业回国。

殷浩军在电话里发了好大一顿火:“你回国做什么,你回国是能替我生病啊,还是能替我看病啊?你好好念你的书,布病又死不了人,爸现在每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可舒服了!对了,你王叔送了我一只虎皮鹦鹉,我现在没事儿就教它说话,等你回来了,我让它给你表演一个!”

他说得没错。

布氏杆菌病是慢性病,确实不致死。它只会让患病者浑身酸痛、食欲不振、关节肿胀、偶尔低烧……因为生了这个病的人总是打不起精神,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就要卧床休息,所以在民间又被戏称为“懒汉病”。

但是布病却是其他疾病的排头兵,它会引发血栓性脉管炎、脏器的浆液性炎症与微小坏死、血管内膜炎等等……

就在殷浩军确诊布病三个月后,他并发了非常严重的急性心内膜炎。

他从确诊到住进ICU,再从ICU到宣告医学死亡……只用了短短一周。

就是这么波澜不惊,却又充满了惊涛骇浪的七天。

从此,殷九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没有爸爸了。

而这时,距离她以优秀毕业生代表的身份走上主席台、从院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只剩下十天。

可是殷浩军没能亲眼见到他如此优秀的女儿。

毕业后,殷九竹马不停蹄地回了国。父亲的身后事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殷浩军生前交友不多,亲戚往来的也少,最后来送别他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仿佛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身材并不高大,却比任何人都要伟岸可靠的父亲,就变成了她怀中那个沉甸甸又轻飘飘的木盒。

殷九竹分外坚强。

从得知父亲去世,到最后为父亲下葬,殷九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照常吃饭、照常睡觉、打点起精神和前来吊唁的亲友交谈,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和大洋彼岸的老师同学发邮件。

直到她处理完一切,回到家中。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老旧的水晶烟灰缸,已经脏的洗不出颜色。这个破烟灰缸,殷九竹从小看到大。殷浩军年轻时烟瘾大,殷九竹叛逆期时曾经偷偷把烟灰缸拿出去扔了,结果殷浩军闷不吭声又捡回来,但从那天开始,他从一天一包,降为了一天一根。

现在,那老旧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插了几支烟屁股。

仿佛那个抽烟的人只是短暂离开了几分钟,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踏着沉沉暮色推开家门。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囡囡,离家这么久,想爸爸没有?爸给你买了鱼,今晚咱们做鱼吃……”

可是,再没有人叫她囡囡了。

可是,再没有人给她做鱼了。

她哭得喘不过来气,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殷浩军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

殷九竹做了个漫长的梦。醒来时,她眼睛有些肿,枕巾也有些湿。

她起床去洗漱时,正巧遇到晨练归来的景旭。景旭见到她又红又肿的眼睛,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只讷讷把准备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

倒是殷九竹先开口:“我昨晚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宿的梦。你休息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景旭在餐桌旁正襟危坐,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老实地像个小学生。

他说谎了。

他彻夜难眠。

gu903();昨天冯盼盼在他们家又蹭了顿晚饭才走,殷九竹没什么精神,吃完饭就回屋休息了,景旭徘徊在她门口,又想道歉,又怕自己特意提起这件事,引得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