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殷倾玉下午在“有间首饰铺”撞上孟七七。孟七七用一支珠钗换回了他母亲的遗物。店里的伙计也照着她要求的,果然将超出的部分兑换了银子包起来给了他。
殷倾玉抱着银子,一路跑到药店,买了师父治病所需的药材,又一路跑回子爵府。
为了给师父治病,殷倾玉节衣缩食,早就把府中大多数下人遣散,只留了一个耳背年老无处可去的秦老伯。
见殷倾玉将药材带回来,秦老伯就在檐下生起小煤炉,架上砂锅,熬起药汤来。这秦老伯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是湖州人,只因祖上是吹鼓手、身在贱籍,社会地位比较低。他那个独子,十三四岁的时候心高气傲,被人耻笑,生了要做人上人的心思,与父亲拌嘴挨打后,竟然摸上商队的运货车孤身去了京都。秦老伯寻到京都来,二十余年,苦苦寻觅,却是始终不见儿子身影。
秦老伯蹲在地上,小心吹着炉火,眯眼抬头看殷倾玉,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质朴的憨笑,“爵爷,小的给您在里面留了一笼菜,俩白面馒头。快去趁热吃吧。”
堂堂一个子爵,竟只能吃这样东西,传出去只怕没人会信。
然而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惨淡。
殷倾玉已经习惯了,他问道:“你吃过了吗?我老师醒了吗?”
秦老伯歪歪脑袋,露出个羞愧的表情来,指指自己耳朵,摇头叹气,“不中用……听不清哇。”
殷倾玉冲他安慰得笑了一下,他这样精致的脸上,一笑起来好似有光洁的月色落下来一般。秦老伯蹲在地上仰望着这小爵爷,虽是个粗人也不禁呆了一呆,心道:怪道人家能做爵爷,生得可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殷倾玉快步进了北屋,只见他老师季华正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
“老师,您病还没好……”
“殿下。”季华忙转过身来,在榻上跪下来,叩首道:“臣死罪,竟然卧于殿下榻上,居于殿下之北。”
殷倾玉叹气道:“咱们流落到南朝来,哪里还分什么君臣。这里没有君,也没有臣。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你安心养病就是了。”
季华顿首道:“臣惶恐。君臣之礼乃是大道,万万不可逾越啊。”他说到这里,情绪一激动登时心慌气短,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本就是久病之人,身形单薄,好似一架枯木,此刻急促喘息,几乎能听到胸前骨骼轻撞之声。
殷倾玉见他如此,不愿与他争执,便道:“我知道了。只此一次,等会儿你将药用了,若好了,我便放你回西厢去。”
季华道:“这便是臣要谏言的第二件事。大妃娘娘的遗物何其贵重,殿下万万不可以臣残躯为念,遗失了自证身份之物。来日殿下重登大宝,还要靠此物取信于旧臣啊!”
毕竟殷倾玉从流亡时的儿童成长为如今的少年,相貌身形多有变化。
殷倾玉问道:“老师,你当真觉得我还能重回太阳国,从逆贼慕容氏手中夺回帝位吗?”他现在无兵无粮无银钱,连一艘能送他回太阳国的船都没有,老师说的这些,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季华泣涕道:“殿下,您要有信念啊!先帝之耻未雪,您当奋发图强才是,决不可丢掉信念啊!”他将从前先帝在太阳国的辉煌事迹一一数来。
这些话殷倾玉虽然已经听过上百遍了,每次听到,却还是心潮澎湃。
“是我心志不坚,多亏有老师教诲。”殷倾玉握紧了拳头,心道:老师说的对,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该为父母报仇雪恨才是。怎能因眼前暂时的困境,便起了动摇之心。
俩人正在追忆苦痛往昔,展望光明未来,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殷爵爷可在府中?我们家老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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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倾玉这一路到马府前院,真是目光所及,无不惊心。他自来到南朝之后,初时几年衣食无忧,只是人不得自由,老师又在柳州训练海师。每天漫长的时光,他便用来看书。他对南朝的文化很感兴趣,又不用考状元,竟是把前朝历代的文学名作尽数揽阅,更有许多珍宝古董的鉴赏画册他也一一翻看过。
这一顶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里,角落装冰的“铜盆”乃是上古真王用过的三柱青光鼎;脚下踩的“软垫”乃是前朝武帝亲手猎杀的银虎所制皮毛;就连用来遮光的车帘,也是一寸百金的云锦所制。及至入了前院,见庭中并无金玉之物,然后阶下所植花木,每一株都是孤本珍品,价值不可估量。
马家之豪富,可见一斑。
这样人家的家主,为何要见他一个丧国流亡的小小爵爷?
殷倾玉怀着一腔不安疑惑,乖巧得跟在为他引路的仆役身后,慢慢走入正屋。
一入正屋,他便有两个最直接的感受。
其一,静。守在东西侧间外的四个侍女敛容垂眸,一动不动,连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没有。屋外明明有风,然而那风也好像避开了此处,吹到屋门外便离开了。连风声都不闻。
其二,香。那是一种诡谲的、勾人心神的香气。明明这香气荡漾在整间屋子里,然而真要闻起来,却又只有细细一缕,隐隐约约——勾得人越发要闭目凝神去体会,竟是能令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见他来了,东边的两名侍女便将侧间门口鲛绡帐挽了起来,轻轻挂在一旁银钩上。
殷倾玉无措得看了一眼引路的奴仆。
那人垂目弯腰,对着东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殷倾玉小心翼翼往东间走去,回头一看,那奴仆竟已经不见了。那人竟这样快又这样安静地退了出去?简直像鬼魅一般。
他走入东间,身后那通天落地的鲛绡帐又闭合起来,身前却又是一层白茫茫的纱帐。
他被困在两重白帐之间,这情景实在诡异得令人要冒冷汗。
竟是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唯有那一缕隐隐约约的香气,好似要销人魂、蚀人骨。
“在下殷倾玉,冒昧前来……”殷倾玉必须要说话,他感到如果继续沉默下去,简直要被这屋子里的静默吞噬掉了。
前方的鲛绡帐内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殷爵爷,请坐。”那声音听不出年纪,既不粗嘎也不细嫩,既不悦耳也不难听,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特点,那就是没有特点。平凡到令人听上几百遍都记不住。
这人话音方落,殷倾玉就看到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玉砖之上忽而升起来一把太师椅。
他目瞪口呆盯着那椅子。
“请坐。”那声音又道。
殷倾玉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慢慢走过去坐下来,只敢将一小半屁股落在椅子上,上身前倾保持随时要站起来冲出去的姿势。
又是一阵难捱的安静。
殷倾玉大声问道:“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好像唯有放高了嗓音,才能驱散胸中的恐惧。
“呵呵。殷爵爷原来是个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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