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暖镇定地道:“什么是太后?”
“我们原都答应了太后,不能与你往来……可是我……我却去找了你……”文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拂在沉默的初冬的空气中,“所以,是太后!”
薄暖心头猛地一沉,“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
文绮不再说话了。
薄暖站在地心,冷风拂来,吹得她彻骨生凉。太后,是薄太后,还是文太后?太后命这些少女进宫,即使明知皇帝根本不会碰她们,即使要拿她们当挡箭牌和牺牲品。薄暖想了很久,一向聪慧的头脑此时却仿佛充斥了呼啸的风,她不能认真地思考下去,她满心满眼都是凄惶。
文绮之所以被放弃,恐怕不止因为她去了宜言殿,更因为她将自己在宜言殿的见闻传扬了出去。
薄暖只觉自己已经站在了黄泉的边缘,这泱泱无极的未央宫,仿佛一座空阒而冷漠的地狱,文绮是那在鬼门关前幽然回望的新鬼,而她,是她与寒儿当日恶趣味的调笑,将文绮推了进去……
“陛下对你……是真心的。”文绮又轻轻开口,可是薄暖心不在焉,并没有听得完全,“你莫再顾薄家了……只有陛下……才能……”
薄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文。她慢慢地走出门去,对等候在外的太医丞道:“去看看吧。”
太医与一众奴婢又慌忙跑了进去。薄暖抬起头,长安冬季的天光是惨白的,不见云也不见日,未央宫的千林万径,仿佛都是噬人的窟窿。
文绮的病拖了三个月,终究没有熬过严冬。然而后宫里死了一个充仪,却就像白日下蒸腾了一滴水那样轻易而不留痕迹,丧事从简,不扰人心,热闹的正旦一如往常。
中宫无主,薄暖为大,文绮的诔文由她执笔。冷雨敲窗,她断断续续不能成文,直写得神思恍惚。这种心情不同于母亲去世的时候——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是全然的悲伤,哭到不省人事后,偏还记得自己要了却母亲的遗愿,偏还一定要镇定心神做好进梁宫的计划。那个时候那个十三岁的自己真是无知无畏啊,一门心思往前冲,哪怕头破血流也要进那宫墙里去,以为只凭着自己的智计和胆色就能渡过一切难关解开一切难题,却没想到这帝王家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太多、要可怕太多。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在这宫墙之内遇见那个人。
从她冲动地说出“我一向便是你的”,她便知道,自己再没有回头的路了。
她早已经在家族与丈夫之间做出了选择,她心中是清醒的,却总以为自己还能凭着那点小聪明继续瞒天过海。
其实太皇太后早就将她看穿了,所以才毫不犹豫地召进了薄烟。
而她,越是得皇帝的宠爱,在太皇太后眼中就越是危险。
可是……她望着灯火,神容幽然。这世上谁欢喜谁,谁厌弃谁,难道还能由谁做得了主么?情意还真如疾病啊,到来了,留驻了,莫非还能挥挥手便赶走么?
她淡淡一笑,目光澄澹。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顾渊比她要诚实得多了。
顾渊迈入宜言殿,便见到她在书影烛光下幽微的笑容,宛如隔世的梦寐令他怔忡。
仿佛害怕惊散了什么,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案前,才低声发问:“笑什么呢?”
她一惊抬头,讷讷地,不说话。他索性耍赖地将她抱过书案来,她在他怀里挣了挣,却听他一声冷哼:“再动,再动我就把持不住了——”
她立刻停下,乖顺地依偎在他的胸膛,他将下颌蹭了蹭她柔亮的发,声音低而魅惑,却是重复着刚才的问句:“笑什么呢?”
她着迷一般地看着他的喉结轻微地颤动,男子颈项间的白皙肌肤是不同于女子的坚韧,而他冕服未解,冠带齐肃,玄底织金的领口上黄龙腾舞,直往内里钻去。她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安静地回答他:“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他笑了,“这浑话,怎么也传到你这里来了。”
她看他一眼,少年帝王的眸光如剑般利,如水般清,如星般明亮,如火般温暖。她忽觉身心都是一松,好像终于抵达了追寻了很久的目的地,终于能够放心地休憩了。
她洁白的手臂勾着他的颈项,抬头对他微笑:“陛下也知道这是浑话。”
顾渊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心腔子里有一团火,上蹿下跳,烧得他喉头干哑:“朕看你比朕还好色。”
她傻眼了,突然把手收了回去,摆正了脸色:“要论男色,陛下还欠了几分……”
“嗯?”他的眉毛懒懒地往上一抬。
她说不下去了。
“欠了几分什么?”他追问,右手好死不死地抚摸她的背,她只觉脊背上一阵麻痒,竟说不清是难受还是舒服,身子往前靠入了他的怀里,口中逸出了一声低吟。
她顿觉失态,拉不下面子,倔强地道:“自古男色多以和柔自媚,陛下……陛下太刚强了,欠了几分婉转。”
他越听越是好笑,眸中光芒流转,竟是华彩动人,“原来婕妤喜欢温柔点。”
他的嗓音如深渊之底的魔,如最深沉的诱惑。她略微迷茫,不由得抓紧了他的衣襟,他低低一笑,将她平放在席上,自己压了上来,却没注意衣角钩到了书案。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地翻身挣扎,他欲按住她,却突然咕哝了一句:“要温柔的,你自己却蛮得很。”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她却没有逃。
她躺在他的身下,长发如海藻般披散在流黄的席上,脸颊莹澈如雪,却又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眼睛睁大了,如一只不解风情的雀儿,愣愣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