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窸窣,男人站起来时微微垂眼就能看见隔壁人的头顶。凤凰寻着那道视线仰头去,正巧与川乌对上视线。川乌喝了酒眼神里就有一股邪气,他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变成当年三千港的那个少年。凤凰猛地站起来想解释,膝盖却撞上木头小桌,咚一下差点掀翻桌子。吴天昊赶紧坐过去拉住她,问:“你怎么了?撞疼了没有?”
川乌蓦地敛了笑,定定看着凤凰。
“我没事。”凤凰垂下眼,轻轻推开吴天昊。等凤凰追出去时,只看见川乌的衣角在拐角一闪而过。
“你喝醉了,我们走吧。”凤凰拉起吴天昊。
吴天昊赖在位子上不肯起来,仰着头也定定看着凤凰,凤凰清楚,那是很认真的眼神。她蹲下来,拍拍他微红的脸:“明天,等你清醒了,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没醉。”吴天昊抹了把脸,“我就是想喝点酒才能跟你说这事。”
凤凰笑了下:“老吴,明天吧,明天我们来说一说。”
“为什么不是现在?”
“因为我要好好想想,从哪里开始讲。”
***
从居酒屋出来后,吴天昊不让凤凰送,凤凰只好把他塞进出租车里,开车前,这个醉汉念念不忘地:“你晚上好好想想,明天,我等你答案。”
夜风拂过,凤凰微笑着点头。
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能被人这样喜欢着,她很珍惜。她弯下腰:“老吴,明天可不许哭鼻子哦。”
吴天昊貌似没听见,倒在后座上睡觉。等车走后,凤凰上了一辆公车,公车载着她跑过熟悉的路线,经过海边的车站时停下来,有一对情侣上了车,他们身上全湿了,女生娇嗔着:“都是你!”
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乘客,那对情侣的甜蜜指数实在太强,凤凰隔着三个座位都能感觉到。她闭上眼,听着大海的声音,想起有一年在三千港,她调皮地把川乌骗下海,然后自己浑身干爽地站在岸上看他。他融在透明的海里,朝她张开双手,她笑着摇头,他一步步从海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要抱她,要弄湿她,她往后退了退,告诉他穿了新裙子,他就默默也后退两步,放下双臂,只是倏地倾过身子,伸长了脖子亲了她一口。
他说:“我知道,这是新裙子。”
那时她理所应当,觉得是个人都应该知道那是她的新裙子。但后来,她见过许许多多的情侣,发现他们即使很相爱,但男生永远也弄不清女生裙子和刘海的长短,口红和头发的色号,唯独,只有那个三千港的少年。
他说:“我知道,这是新裙子。”
他说:“小鸟,刘海梳起来,露出额头最漂亮。”
他说:“下次如果考赢我,就给你买新口红。”
公车轻轻停下,凤凰到站了。下车时,那对情侣还在喁喁私语,她羡慕地看了最后一眼。
走到家楼下时她仰头,厨房的那扇窗透着暖光,应该是张姐在给宝宝们热牛奶。凤凰做了次深呼吸,把所有的思绪都抛之脑后,将刻意伪装的快乐写在脸上,因为等等她就到家了,她有两个像天使般的孩子。
拾级而上,每一层都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早早亮起灯来,她忽然调皮起来,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轻到不去打扰夜灯。这样一直摸黑走到五楼,她翻开包找钥匙,一串钥匙叮叮当当拎出来,敏感的路灯蓦地亮堂堂。
然后,凤凰就顿在那里。
有个男人靠着墙在抽烟,看见她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默默灭掉,用脚尖碾扁。楼道里一股浓浓的烟味,他挥手扇了扇,风儿掀起凤凰的长发。
凤凰戳在那里看着他,他也停下手,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于是楼道里的灯,灭了。
黑暗中,男人朝她走来,他腿长步子大,凤凰算了算,他走了两步就能用胸膛堵住她。她随之后退一步,却忘记脚后就是台阶,整个人往后坠去。
“啊!”清亮短促一嗓子,楼道的灯又亮了。凤凰定神后感觉到腰后有一双滚烫大手,牢牢地将她撑住,她向后拗着腰,弧线优美得像是多年前在大学练功房时的样子。因为亮着灯,所以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川乌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红,像哭过一样。
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手臂一带,将她扶正带进怀中,却很快推开一步,拉着她往前走走,怕她再跌下去。当然,他也很快松开手,克制,礼貌。
凤凰拂了拂并不凌乱的额发,灯无声地灭了,他们又陷入黑暗。她在想,如果此刻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那么,他应该真的会在这片黑暗中哭。
于是,她换了一句话,说:“喝了酒吧?要进来醒醒酒吗?”
川乌他啊,想到了那杯蜂蜜柠檬茶。
可是啊,灯亮了起来,他缓缓摇着头。凤凰也不勉强,只说:“那早点回去吧。”
她拿钥匙开门,里面的宝宝们听见声音奔过来,孩子们奶奶的言语由远而近,争先恐后抢着:“麻麻,麻麻,麻麻抱抱!”
在凤凰就要拉开门的那一瞬,大手斜刺抓住她,说:“我还是先醒醒酒吧。”
***
凤凰恩了声,将门拉开。好像被海水潮涌扑湿身体,两个肥嘟嘟的宝宝一人一边,张开短又肉的小手臂,嗷嗷喊着麻麻,着急地要抱抱。凤凰蹲下身将两个孩子齐齐抱进怀中,左右各亲一下小脸蛋,柔声道:“妈妈回来啦。”
川乌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揉了揉眼睛。
宝宝们得到了妈妈的吻,顿时安静下来,欢欢看着门口的大长腿,小脖子上顶着小脑袋,抬啊抬啊抬的,视线慢慢往上攀升,直到看见川乌的脸,歪着脑袋天真无邪地笑,不说话,就是看着川乌。姐妹间好像有特殊感应,这一天,一向最喜欢川乌的喜喜也没有出声,反而学着姐姐的样子歪脑袋,笑眯眯。
川乌摸了摸鼻子,心里松了半分,因为一步之外,有两个小家伙,齐齐歪着脑袋,仰着小圆脸在看他,不说话,只是笑,他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
凤凰拍拍两个肉蛋蛋屁股:“叫人。”
小麻雀齐声唱:“叔叔!”
川乌踏进来,如凤凰那样蹲在小家伙跟前,不再让她们俩费力仰脖子。凤凰站起来说:“你陪她们玩一下,我去给你倒水。”
张姐早拎着包站在一旁,见缝插针般地:“那我走了。”
等张姐体贴地关上门后,川乌张开手,将两个小家伙搂紧,手臂用力,一下就都抱了起来。他站起来一下下颠着欢欢喜喜肉嘟嘟的小屁股,听她们咯咯咯地笑,川乌在这片笑声中,偷偷掉了一颗眼泪。
小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欢欢觉得不对,把川乌埋在她小小肩膀上的脑袋搬起来看,软软地问:“叔叔怎么啦?”
川乌不说话,只是把脸埋在小宝宝的肚皮上,用鼻尖顶她,欢欢如小半个西瓜般的肚皮被叔叔挠得痒痒,又咯咯咯笑起来。喜喜见状,忙豪放拉起睡衣,奶声奶气:“叔叔,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