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三月,草长莺飞。
大婚举行的当日朝阳晴朗,凌霄山中峰峦绵延千里,云蒸雾绕,似水如玉。
温泊雪遥遥望着连绵群山,长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
今天参加谢星摇与晏寒来的大婚之礼,不知二位新人作何感想,反正他、月梵和韩啸行格外紧张。
光是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经过了千挑万选,崭新又精致,价格不菲。
这会儿谢星摇在屋中绾发上妆,他们身为靠谱的师兄师姐,一并在外静候等她。
“呜呜呜,好开心。”
月梵少有地舍弃白色,穿了身浅蓝长裙,轻扶一下发间的玉钗,拍拍心口:“我的心怦怦在跳……到底是他俩结婚,还是我要结婚啊。”
韩啸行满目含笑:“谢师妹虽然是凌霄山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比我们都先结下道侣。师父昨天还在对我说,让我们加把劲。”
“我听说在修真界里,不少人的成婚年龄,都在几十上百岁。”
温泊雪挠头:“毕竟大家都活得很久……我们想要成婚,不知道还要等到何年何月,今天就当提前蹭蹭喜气,开心一下吧。”
他说得认真,立马得来两道饶有深意的注视。
月梵眯眼:“不知等到何年何月——?”
韩啸行神色复杂:“你——?”
温泊雪:?
他有说错什么吗?
茫然刚刚浮上心头,一瞬风过,有人咋咋呼呼扬声道:“温泊雪月梵!明天有空来比一场么!”
熟悉的清亮大嗓门。
温泊雪心知来人是谁,侧身偏过头去,果不其然,见到一袭蓝衣。
正是流霜那个热衷于决斗比试的叶姓大师姐。
她修为不低,已入金丹中期,实力与温泊雪月梵相仿。
三年前,温泊雪在仙门大会应下她的挑战书,二人整整斗了一天一夜。
叶师姐是个土生土长的修真界本地人,在斗法一事上,经验比温泊雪充足许多,最终以微弱的优势赢得胜利,大呼酣畅淋漓。
自那以后,温泊雪就成了她的固定比试对象。
再后来,同样处在金丹中阶的月梵也难逃魔掌,三人时常在一起切磋,美名其曰“凌霄山互帮互助进步小组”。
谢星摇和流霜也在小组里头,韩啸行与晏寒来实力太强,很少有人情愿去和他俩比试挨打,顶多算是组里的荣誉嘉宾。
想到和晏寒来的那场切磋,磅礴剑气与繁复阵法历历在目,时至今日,温泊雪还是忍不住嘶口冷气。
“叶师姐。”
月梵笑道:“你们不是下山除魔,最早今天下午回来么?”
“摇摇师妹和晏师弟今日成婚,这种大事怎能耽搁。”
蓝衣女子足步轻盈,开口时扬唇一笑,意气风发,神色悠然逍遥:“我与流霜加快进程,直接进了邪魔的老巢,后来平定邪祟,又拼命往凌霄山里赶,好在没迟。”
她说话的间隙,温泊雪心下一动,安静撩起眼。
山雾缭绕,一声鸟鸣清脆而过,有另一人的身形刺破雾气,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
叶师姐扭头笑了笑:“霜霜,若是觉得太累,我这儿有些恢复气力的灵药。”
流霜语气温和:“不必,多谢师姐。”
她与叶师姐显然细心更换过衣裳,褪去除魔时的利落长衣,此刻穿着条温雅绿裙,衣襟绣以金丝竹纹,裙摆单薄如烟,随脚步轻轻一晃。
对上她的双眼,温泊雪挺直脊背:“流霜师妹。”
哼哼。
月梵似笑非笑,与韩啸行交换一道视线。
温泊雪对此浑然不觉,仍是温声细语:“你们此次下山除魔,不知可有遇上危险?”
平日里总在叽叽喳喳的叶师姐正要开口,不知想到什么,瞥一眼自家小师妹,竭力让自己闭了嘴。
“无碍。”
流霜道:“那邪魔修为不过金丹初阶,有师姐在,我们很快就解决了麻烦。”
她一顿,倏地低下脑袋,拿出储物袋:“对了,我和师姐刚下山时,顺路经过一座城池,给你们买了些礼物。”
默念法诀,储物袋散发出温润白光。
流霜抬手,伸向月梵身前:“这是送给月梵师姐的青鸟饲料,小白一定很喜欢吃。”
“小白”是月梵在幽都买来的那只青鸟,由她取了个简单好记的名字。这几年好吃好喝供着,青鸟已经从纤瘦小巧的小毛啾,长成了一只浑圆胖胖大毛团。
一旁的叶师姐扶额:“不管听到多少次,我都好想不通……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会把一只青色的鸟叫‘小白’啊。”
月梵毫不犹豫:“方便快捷,不用动脑子。”
……但你这根本就货不对板好吗!
“这是给韩啸行师兄的特色甜点。师兄大可多品尝一些,学学里面的独特手艺。”
流霜展颜,再转身,看向温泊雪。
“听说师兄对《流影诀》的残本很感兴趣。”
她抿了下唇,右手莹白如玉,握起一册泛黄的书本:“我无意间经过黑市,恰好找到一本。”
温泊雪一愣,睁圆双眼。
《流影诀》是五百年前仙魔大战时的一道术法,而今失传已久。
他在古书中见到,对它生了兴趣,只可惜寻遍中州,始终没找到残本。
面对流霜,他只随口提过一句。
她居然牢牢记在了心上。
“多谢。”
温泊雪受宠若惊,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正要将它接下,便听叶师姐低笑一声。
“无意间——”
蓝衣女子双手环抱,轻挑眉梢:“师妹,我记得你在黑市上上下下寻了两天,而且这个除魔的任务原本只需我一人前往,你忽然提出与我同行……”
叶师姐轻咳:“该不会是,专程去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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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绿裙小姑娘兔子一样跳起,慌乱捂住她嘴唇。
“我只是听说北方风光独特,想去看看。”
流霜:“师姐莫要多想。”
她说得飞快,一句话落下,下意识抬了眼。
视线短暂相交,温泊雪捧着手里的旧书,长睫倏动,模样有点儿呆。
流霜抿唇,低头不去看他。
“我会好好保管,多谢。”
温泊雪将它纳入储物袋,似是赧然,摸了摸鼻尖:“对了……我也有小礼物送给你。”
青年垂头,右手白皙修长,缓缓张开时,掌心里躺着一颗浮影石。
温泊雪低声:“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师妹莫要见笑。”
浮影石灵力流转,腾起水墨般的倒影,光影交缠,渐渐凝出一幅完整的图像。
流霜愕然一怔。
图影之上,是凌霄山的夜晚。
天边一轮明月当空,月色轻盈如水,静窥四野。葱茏古树茂密成林,覆下重重暗影,不知何处传来蟋蟀蝈蝈的低鸣,编织成若有似无的网。
浮影石的视线渐渐往上。
天空流云浮动,好似被撕裂的团团棉絮,一片黑暗里,忽然现出亮光。
——突如其来的亮色拖着长长尾巴,像条划破天幕的锐利长线,锋芒毕露。
起先只有这一缕白光,没过多久,流星纷然而至,势如疾风骤雨,将夜空衬得恍如白昼。
“你之前说过,这辈子从没见过流星。”
温泊雪道:“前不久,我们碰巧遇上了一次。”
月梵语重心长:“那晚的流星挺美,我们都急急忙忙往山顶赶,温师兄倒好,在林子里捣鼓了好久的浮影石。”
韩啸行若有所思:“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温师弟竟如此热衷于记录美好生活。”
温泊雪被说得耳后生燥,努力让自己不去听他俩讲话,看一眼流霜:“这个……你喜欢吗?”
绿裙姑娘双目微亮仰着头,闻声垂下双眼。
她的眼睛纤长黝黑,在浮影石的映照下,瞳孔隐隐浮出莹然柔光,好似良夜里静谧的星空。
流霜眉眼弯弯,笑意毫不掩饰地淌出来:“嗯。”
噫。
月梵眼睁睁看着温泊雪扬起嘴角,许是为了显得矜持冷静,把唇边的弧度微微压下,挺直身板。
“不止这个,还有别的。”
得了鼓励,温泊雪又拿出好几颗浮影石:“你看这个。”
这颗石头映出的画面是在白天。
山中雾气弥漫,天边浓云漫卷。以穹顶上的一条弧光为界限,一边是细雨如丝,一边则是阳光和煦,四下幽深渺茫,如梦中之景。
温泊雪兴冲冲解释:“这是我晨间练剑见到的景色。其余还有午夜的月亮、树上两只鸟在打架、天上飞过一只很罕见的鸟,当时觉得有趣,就录下来想要送给你——”
温泊雪咬住舌尖,喉音戛然而止。
糟糕。
糟糕糟糕,一时说得太快……把真心话讲出来了。
他来不及解释,余光一晃,见到身旁的月梵拿出一本书。
韩啸行和她打配合:“月梵师妹,这是何物?”
“摇摇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出来,与其站在这儿等,不如看点话本子解闷。”
书页被她轻轻翻动,发出哗哗轻响。月梵道:“让我想想,昨天看到哪儿了。”
月梵:“喔,找到了。”
月梵:“[有了在意的人,哪怕是常见的太阳星星月亮,只要遇上了,就想和他分享]……昨天读到这句话,我还做了标签。”
韩啸行:“哦——”
叶师姐:“嗯——”
温泊雪:……
耳后有热气在腾腾往外冒,温泊雪一时语塞。
手里的浮影石莫名发烫,他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试探性看向流霜。
绿裙姑娘毫无防备,直直对上他双眼。
温泊雪相貌清冷,偏生性子温和,如今带着几分慌乱地同她对视,像极乖驯的大狗狗。
流霜指尖一动。
不过须臾,素白的右手伸向他掌心,将所有浮影石一把握起。
少女肌肤柔软细腻、冰凉如雪,相触的刹那,温泊雪屏住呼吸。
“……多谢。”
流霜将石头握在手心:“我很喜欢。”
心口的小鸟簌簌跳了一下。
温泊雪没忍住嘴角的微笑,见她粲然扬起嘴角。
细长眼尾盈然弯起,流霜踮了脚尖:“以后……遇上有趣的景色,我也会带给你看。”
开心爆炸。
此时此刻,温泊雪完美诠释什么叫作“嘴角翘上天”。
月梵:……
月梵表情复杂,想起不久前温泊雪亲口说出的话:“要想成婚,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韩啸行默然不语,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月梵握拳:“决定了。你、我、温泊雪,最先脱离单身的那个,必须给另外两人发红包。”
——否则难消单身狗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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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
韩啸行:“而且要超大。”
——不坑白不坑,温师弟,保重啦!
他们这边叽叽喳喳,猝不及防,听见不远处一阵喧闹。
循声看去,谢星摇所在的房间,木门已然悄然敞开。
月梵兴奋一跳:“摇摇出来了!”
与此同时,筵席之上。
楼厌早早前来,身边跟着左右两个护法,以及爱凑热闹的手下。
右护法环顾四周,不由惊叹:“真是好大的排场!这出婚宴,应该是近年来修真界里最热闹的吧。”
昙光坐在楼厌身边,吃下一口白桃布丁:“那当然。”
谢星摇与晏寒来皆是凌霄山声名远扬的天才,在修真界中平定过不少妖邪祸乱。
仅仅一场大婚,魔界魔尊亲自莅临,仙门各大领袖无一缺席,至于妖界,绣城和幽都的一把手更是双双赶来,带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大礼。
人、妖、魔三界的大佬,今日算是聚齐了。
谢星摇是意水真人的爱徒,晏寒来则拜入了凌霄山掌门门下——
听说那是个性情古怪的老头子,多年未曾收徒,虽然极少露面,但当之无愧是九州中的正道魁首。
天才,果然很抢手。
大婚在凌霄山中举行,春光正浓,小阳峰桃红柳绿,生机盎然。
放眼望去,宾客如云,红绸缀枝,天穹之上以灵力开道,流光蔓延,福云四起,有如神迹。
“不管怎么说,能等到今天真是太好了。”
昙光面露微笑,抬眼张望,微微一怔:“奇怪,左护法呢?”
——刚刚还老老实实坐在他旁边的左护法呢?
“他呀。”
右护法哼笑:“被人勾一勾手指头,就乖乖跟过去啰。”
被谁勾一勾手指头?!
印象里的左护法不苟言笑、健硕魁梧,看上去十足不好接近,除了魔尊楼厌,他还能对其他人服服帖帖么?
小和尚咽下点心,顺着右护法的视线扭头。
万万没想到,见到一个熟人。
左护法:……
他今日穿了身黑袍,由于面相凶恶,一路走来时,吓走了好几个小孩。
看着身前的女人,他面色如常,语气亦是冷淡:“怎么了?”
“旧友相逢,不该打个招呼?”
鲛人大祭司斜斜靠在树下,觑见他神情,挑了挑眉:“怎么,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