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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浑厚的钟声随着诵经声响起,大秦皇家寺庙大业寺开始了一天中的午课。
而大殿后的花园内,一名衣着素雅的贵妇同一名灰袍女尼坐在凉亭中,贵妇拈起一些鱼食撒入亭下池塘中,引来了无数锦鲤争相抢食,“阿娘,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贵夫人喂完鱼食后,用帕子擦了擦手,对女尼笑道。
女尼缓缓的转着手中的檀木珠一言不发,这女尼看起来约有六十出头,虽已经出家为尼,但依然有一头浓密的黑发,身上的灰袍初看不起眼,细看也发觉竟然是华贵的织锦,做功极为细致。
贵夫人笑着揽住了女尼的手臂,“阿娘,你真生我气了?气我不肯把三娘嫁给大郎?”这贵夫人看起来约有四十左右,早已经是为人祖母的年纪,可对上女尼时依然一派女儿家的娇态。
“三娘是你的女儿,你想让她嫁给谁就是谁。”女尼佛珠转了几圈后,终于架不住爱女的撒娇,开口说道,这名女尼正是大秦最尊贵的女性——安太后,安太后五官硬朗、身材高挑,容貌并不出色,但自有一股英气。
“阿娘还是生气了。”贵夫人头靠在女尼身上,“阿娘,你喜欢我还是喜欢安清?”南平长公主孩子气的问。
安太后斜睨了女儿一眼不说话,南平轻笑一声,“阿娘,还是我比较重要对吗?”
“都多大了还这样,让你孙子看到了还不笑话你!”安太后训斥道。
南平道:“我就是当了曾祖母了,也是阿娘的孩子啊。这里又没其他人,我对阿娘撒娇还不行?”
安太后叹了一声,“那你要让三娘嫁姜五就嫁吧。”她还是妥协了,正如南平所言,侄女跟女儿比起来,当然是女儿比较重要。
南平道:“阿娘,我不是不喜欢大郎,我只是看不上安清。”
安太后没说话,女儿从小就看不上侄女,跟侄女没少争风吃醋。
南平如何不知母亲的心中所想,她偎依在安太后怀中道:“阿娘,你真当我还是小孩子同安清争风吃醋呢。”
“你现在这样比小孩子都不如。”安太后没好气道,不过神色渐渐缓和了。
“那是因为对着阿娘嘛。”南平笑道,“阿娘你说,安清只比姜长晖晚了一年入宫,却比姜长晖早生了十二年的孩子,可到头来还是让姜长晖生下了太子。你认为她能斗的过姜长晖?”南平冷笑一声,她从来没有看上过安清,当然她也看不上姜长晖,就她看来姜长晖最大的运气就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头脑简单、性格粗暴,要有多笨就有多笨,偏男人就吃她这一套。
“阿清也没有想到她年近三十还能生。”安太后替侄女辩解。
“谁说女人年近三十就不能生了?”南平反问,“年过三十生孩子的还少吗?那我的三娘是怎么来了?”韦三娘而是南平年近三十才生的孩子。世家贵女自小娇生惯养,时下又远没有后世对妇人那么拘束,不许女人养在深闺,是故大部分贵女出嫁后只要想生都能生上十来个孩子,三十岁生子压根不稀奇。
安太后不语,女儿的口齿伶俐就算先帝都辩不过她。
“阿娘,你还记得刘贵妃和刘子靖吗?”南平问。
安太后神色微动,刘子靖是先帝的至交好友,和豪爽的太祖不同,先帝的性格多疑,对臣子也不甚亲近,唯独十分宠信刘子靖,一旦有空闲之日,就爱召刘子靖作陪,有时谈性正浓时,还会留刘子靖夜宿宫中,两人抵足而眠,可以说刘子靖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刘子靖去世的时候,先帝亲自披麻扶灵,罢朝三月,被臣子请出来的时候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刘贵妃是刘子靖是妹妹,因有长兄这层关系,宠冠后宫,生育了二子一女,当时的安太后可没有姜长晖的霸气,只能暂避锋芒。可就是这么一个生前死后都被先帝爱重到极致的臣子,最后却因参自己两个儿子与了先帝后期的夺嫡之争,被先帝夷了三族,连刘贵妃的生的两个皇子都被先帝流放至岭南,半年后就先后去世了,刘贵妃也在刘家覆灭后投缳了,刘家就这么彻底消失在大秦了。
“当年我曾问过阿耶为何要夷刘家三族。”南平低声道,“阿耶对刘家阿叔这么好,为何能忍心看着他绝后。当初王家、何家还反对祖翁登基,祖翁也就杀了他们一家而已,连他们兄弟都没有动,甚至祖翁后期都招王家入朝为官。”阿耶甚至还宠幸了何家的女儿。
安太后震惊的望着女儿,“你好大的胆子!”刘家夷三族那会,朝廷上腥风血雨,宫内妃嫔一个个敛气屏声,就怕一不小心惹怒了先帝,女儿居然敢去问先帝!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南平嫣然一笑,她随即正容道:“阿耶说,因王家、何家是前陈的臣子,他们是为君尽忠,他们同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祖翁杀了他们,但他们并无大错,无须赶尽杀绝,做人做事都需留一线,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安太后听着女儿讲述先帝的话,心中百味杂陈。
“可刘家不同,刘家是想要谋逆,如果被他们得逞,我们赵家的江山就改成陈了,这是——”南平一字一顿道:“两虎相争必有一死!”所以即使刘子靖是先帝唯一的至交好友,先帝都不会手下留情。
安太后听了女儿的话,心里长叹了一声,已经明了女儿的意思了。
“阿娘,可是你看安清做了什么?当初外翁和表哥战死沙场,你说要把安竣接回来,可她呢?她居然要派人去把安竣的生母杀了。”南平轻蔑一笑,“她要是真把人家全家杀光光了,我倒是赞了她一声杀戮果决,她偏偏只让人少了一条手臂。她这是找扶持自己的兄长,还是跟人结仇?她以为安竣是傻子?安家就这么穷?给不了外室一口饭吃?阿舅死了,她还怕人家给舅母争死人不成?”
安太后恼女儿说的太难听了,怎么说这都是她娘家,“大娘!”
“她这些年私底下杖杀了多少下人?”南平冷笑,“她贵妃的气派倒是比我这个长公主、姜长晖那个皇后摆的还足。”南平是长公主,备受父母疼爱,骄纵任性、目下无人是肯定的,所以她跟姜长晖相互看不顺眼,但两人有一点是非常相同的,就是看不上安清。
“明明安竣跟她是同父的兄弟,将来需要他来扶持自己的,她却弄的安竣生生跟她离了心。她明知道她这么‘贤惠’,这么缠着三弟,跟姜长晖将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十二年时间,她独占三郎十二年,却偏还让姜长晖生了嫡子。”南平冷声道,“这等欺软怕硬、鼠目寸光之人,阿娘你真准备被她一起拖下水吗?当年碎叶之战,姜家、郭家都是元气大伤,人家姜凛躺在床上都死剩半口气了,还能连替三郎练就了一支骑兵,打的突厥十年不敢再犯。郭家这二十年里,也先后投了不少人进去,把安东那边依然把持的稳稳的,这两家嫡系也没人了,旁支都扶植出来,安家呢?他们干了什么?”压着旁支不肯让旁支出头,真以为一笔就能写出“安”字来?当初她祖翁打天下的靠的还是族里兄弟们齐心协力,不然要家族做什么?都独门独户好了。
南平是先帝爱女,先帝十分疼爱唯一的嫡女,南平自幼就是在父亲膝头长大的,从小她听得就是先帝同臣子商议政事,眼前出入的都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一群人,眼界自然绝非寻常妇人可比拟,就是安太后在女儿成年后,也时常听从女儿的建议,“可是安家——”
“阿娘,外翁去世了,阿舅没了,表哥也走了,安家就只有我们了。”南平紧紧的握住了安太后的手,“你是太后,无论将来那个位子是谁的,你都是太皇太后,我们又何必去蹚安清那摊浑水?安清真把安家放在眼里吗?她现在那是为了安家,她分明为了皇太后之位!”
“大娘!”安太后咋然色变,这话怎么能随便乱说。
“阿娘,你放心,这里没人的。”南平轻松的笑道,“再说我们能有今天,靠的还不是那个名分,安清她是谁?她是安贵妃!”南平点出了安太后最在意的地方,“你这么对安贵妃,不怕三郎以后这么对你吗?”赵旻非安太后亲生,安太后能压他的也就是孝道了,她是赵旻的嫡母,可如果安太后支持安贵妃,那是不是赵旻也可以把何太妃置于她之上?
安太后听到女儿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是啊,她和南平现在能有这个尊荣,还不是她是先帝的原配发妻,所以她可以被封为皇太后,而何氏只能是何太妃。
“阿娘,只要我们在,安家就会在。”南平语重心长的劝着安太后。
安太后沉默良久,“罢了,我老了,还是安静清修吧。”她目光惋惜的看着女儿,为什么南平不是儿子,不然她现在何至于如此。
“阿娘,何太妃也伺候你这么多年了,名分上的事让一步算了。”南平笑道,何太妃都叫了这么多太妃了,赵旻无时无刻的不想把自己母亲升为太后。
安太后脸色一沉,“难道要我跟那个罪臣之女相提并论?”
“不过只是一个名分罢了,无论如何你都是阿耶的唯一的皇后,再说三郎忍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南平在这方面十分看得开,“你看你在这里过的多舒服。”让安太后出宫清修是她的主意,今上又不是她娘的亲生儿子,贵远贱近,还不如出宫乐得逍遥。如果阿娘在宫里,说不定安清还会挑拨阿娘来压制姜长晖,得罪了姜家他们得不偿失,还不如出宫乐得逍遥,想干什么都没人管。看现在阿娘多开心,气色比之前在宫里好上太多了,南平十分满意的想到。
“我又没有亏待她。”安太后还是不愿意,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先帝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何太妃又一向柔顺,她一把年纪了,也不可能再跟她争风吃醋了,两人现在倒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在寺庙的生活也非常舒适,要不是如此,赵旻怎么肯把生母留在这里?
“阿娘,我这几天找了两个会杂耍的人,一会我就让他们进来,你看你喜欢哪个?另一个给何太妃送去,或者你都收了也行,何太妃我那边我另找……”南平对母亲絮絮低语道,南平自从跟驸马生下三子三女后,夫妻两人就各玩各的了。南平自认十分善体人意,她跟驸马成亲多年,孩子都生了六个,她自己早就腻驸马那张脸了,想来驸马也看腻了自己,还是各玩各的比较好。偶尔夫妻相互思念了,就鸳鸯绣被翻红浪一番,她不会生非韦家的孩子,驸马也不会弄出庶子来碍她眼,所以他们是大秦上流少数的恩爱夫妻,她也是皇室宣扬的贤惠公主典范。
安太后瞪了女儿一眼,却也没有出言反对,“你就这么看得上姜长晖?”安太后问。
“不是我看得上,而是没得选。”南平叹气,她也想选个更好的,可没有啊。
安太后似笑非笑,“你也想将来能抢个好位置吧?”韦家这些年没什么出挑的人物,定是着急了。
南平一笑,“阿娘,只有韦家好,我们才能更好啊。”不然以她长公主之尊,何必涉足帝位之争呢?
安太后不说话。
南平看着母亲松动的神色,满意的点头,谁说她阿娘脾气暴躁、固执己见、不听人劝的?谁这话的人肯定不是阿娘的亲女儿!南平心中暗忖,说通了阿娘,接下来就要跟姜府知会一声了,南平很有把握,姜府不会拒绝她的,姜府给姜五的联姻对象绝对不会在权臣中挑选的。南平打算的自信满满,去没有想到自己宝贝小闺女在看到安贵妃的惨状后,干了一件让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事。也不怪南平和安太后消息滞后,大业寺也在京郊,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
“阿嚏!”书房里赵远莫名打了一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