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1 / 2)

梅长生也不醉心权力,他醉心的,从来只是一人。

为了此身配得上她,为了自己强大到让那些拿国法说事之人通通闭上嘴,为了有底气与资本,向天子开口讨一道旨意。

梅长生来到两仪殿门前。

皇帝已在殿内等着他了,这是昨日朝会后约定下的,独属于君臣二人之间的默契。

御书案的鎏金烛台下,年少英姿的皇帝手指间捻玩着一道密折。

已经致仕的前任阁老江琮,自江南递来一封奏报,弹劾的是现任阁老梅鹤庭,公器私用,掌权蔽主。

皇帝并不信此言,却是想起了当日江琮在御书房,声色凄切说出的一句话。

——“老臣之今日,便是梅氏子之明日!待他权倾朝野之时,还有谁能够约束他?”

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

“臣梅长生,叩见陛下。”

一道笔挺清隽的身影自殿门入,深静幽旷的殿宇中,宣长赐见他跪在墀下,忽感夜风寒凉,抵唇咳了几声,问道:“阁老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梅长生神情恭敛,叶袖为揖,直言:“臣此来,为向陛下求一道赐婚旨,为臣与大长公主殿下保媒。”

宣长赐当场愣住。

他之前设想过许多阁老请求夜见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是为这个。

一直以来,他对于阁老和皇姑母的事看见只当作看不见,有时稍露形迹了,他还帮忙遮掩。就譬如今夜,若非他事先安排,梅阁老如何能宿到翠微宫去?这位可倒好啊,大剌剌地提要求,是既不怕人猜忌,也不怕天下悠悠之口啊。

皇帝气笑了,压不住闷声连嗽了几声,“你、咳咳,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再给朕说一遍?”

梅长生眉心微动,“陛下龙体可安?”

“别打岔,平身,说你的事。”皇帝将常服袍袖一挥,撑着御案倾身下望,“这是皇姑母的意思吗?”

梅长生跪地未动,“非也,殿下不知此事,此为臣自己的意思。”

第111章君臣无猜,夫妇不疑……

“你自己的意思?”皇帝炯锐的目光落在梅长生身上,有些不懂了。

“既然不是皇姑姑的意愿,阁老讨来这道旨做什么?难不成于今不足,还要凭圣旨让大长公主下嫁予你吗,朕又凭何答应?”

“陛下误会了。”

梅长生在殿宇两傍的烛槃灯影下,身姿如松,敛睫徐声道:“臣请圣旨,并非为了以势相挟公主。她许我相伴左右,已是求之不得的深恩,臣又有何不足?

“她若喜欢而今的生活,臣愿一世无名无份,只做她的幕下之宾;倘若有一日,她想给臣一个名份了,臣亦愿有备无患,让公主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这个心愿,不必顾忌世俗的看法,也不必在意朝臣的谏阻。面首或驸马,臣仆或夫婿,都随她的心意。

“只是这样简单。”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尤其那句面首,让他好似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一个坦言情感的梅长生,不再是那个论政时一板一眼的阁老,泛着家常的活气,令皇帝恍惚回到了从前叫他姑父的时候。

不过这份感性仅仅一瞬而逝,皇帝捏了捏手中的折子,轻呵:“简单?”

“大晋开国以降,便无宰臣尚公主的先例,阁老知道吧?”

梅长生颔首:“臣知晓。”

“御史台高蓿一直疑心你与皇姑母有私,只是无实证,一旦公开,朕的书案马上会被整个御史台的折子淹没,你也知道吧?”

梅长生道:“臣亦知晓。”

皇帝举了举手里的密折,啪地甩在御案上,凝视梅长生:“那么阁老可知,江琮致仕期年,犹盯着你梅长生的一行一止,但觅见风吹草动,身隔千里也不惜来弹劾你!”

梅长生峻然动睫,抬头望向皇帝手中那折子。

“说你权势渐成,说你包藏祸心,非止上京,掌擘甚至伸到扬州,与扬州牧暗通款曲只手遮天,连纵容家族子弟欺压百姓、草菅人命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皇帝嘴角凉勾,“朕可明言,这上头的话,朕,一个字也不信。朕信自己的眼光,朕信阁老。可是梅阁老,登高防跌重,高处不胜寒,多少人眈眈盯着你的言行,你还要溯流而上,还要犯众怒之忌吗?”

梅长生耽默瞬息,忽微微而笑。

“怒从何来?臣自家情,干他底事。忌从何来?臣侥幸承于恩波,腆居高位,自问未敢有一日懈怠,未敢不为社稷黎元尽心。若有人因嫁娶尔尔便质疑臣之公义,他不谏我,我亦要治他个嚣谤之罪!

“臣要娶公主,所谓不可行,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史无前例。

“然陛下试想,明帝威降四疆有前例否?陛下少年登极有前例否?公主蟒服加身有前例否?

“是以没有先例,又何妨,臣来开此先河。”

“而倘若有人拿出担心权臣欺君,外戚作乱这套说辞,便更是其心可诛。陛下方说信任下臣,臣心感念,却不敢以此恃宠。陛下不必念臣,只想想大长公主,您对她可信?

“——这江山姓宣,她是宣氏最尊荣显赫的公主。且又视陛下您如亲子,一心奉敬君主。您只要对大长公主无疑,那么臣,早已立誓:一世为公主手中之刀,裙下之臣,拟相之仆。

“此身不负大晋不负陛下,又有何疑?”

梅长生说到慷慨处薄唇微莞,隐约露出当年江左第一探花郎的风度。“臣志做天下第一臣,亦要得天下第一人,二者得兼,又有何难。”

舌灿莲花,殿外明月亦仿佛因他羞蔽于云后,一室灯影亦如同为他闪烁明灭。皇帝听完了梅长生的这番长篇博论,中间硬是一句话也没能插进去。

好个梅阁老,皇帝甚而开始疑惑,当年先帝为何私下说梅鹤庭是个锯嘴的葫芦?这等犀利口才,分明满朝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梅长生今夜使的这些劲,费的这些唾沫全是为了皇姑姑,想到这一点,皇帝的眸色由阴转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