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这位梅大人的渊源不是一般的深了。
头一回,在公主府里,他冲着还是驸马的梅鹤庭亮了刀,第二回,在汝州行宫,他又拦了他一遭。结果两次都没拦住。
俗话说事不过三,然而这次没等崔问上前去拦,大长公主这时换了套宝相纹翻领窄袖胡服出了大门,二婢穿着同等式样的胡服随行。
宣明珠看见梅鹤庭,明显一愣,未等开口,男子先问道:“殿下要出去?”
连日在水上颠荡的宣明珠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从梅府出来后,回到别业便饱饱地睡了个午觉,一气儿眠到近黄昏时才醒,觉得晚上是不用想着早睡了,便欲去瘦西湖逛逛,赏玩一番文人嘴里那二十四桥明月夜的盛景。
事是这么个事,不过梅鹤庭投来的目光分外深湛,专注到有些凝视的意味。
他一般不会这样盯着她看的,四目相接那一瞬,宣明珠不知怎么了,竟出现一霎的心虚,错觉自己是瞒着子女出去偷玩被抓了包。
下意识挺腰问:“我便要出门怎么了?”
不加思索的语气有些冲,带着几分不耐,梅长生顿了下,一日不得舒的唇角慢慢笑开。
“没什么,扬州城夜景颇多,殿下阖该四处游一游。臣当尽地主之谊,愿为殿下做个导游。”
“不劳烦了。”宣明珠没那么多的讲究,“大人不是派了两人给我么,有他们便够了。”
她说着要走,梅长生适时退让一步,却依旧在她身前。
那双暗纹玄缎的靴当不当正不正挡在面前,宣明珠这会儿方寻思过味来,凤眸挑睇,“梅大人是特意过来的?”
这时候便该摇头,说声顺路才自然,梅长生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下一刻他目光离不开她地点头:“特意。”
特意到他快要藏不住了。
宣明珠被那两道深稠隐晦的视线揪住,心中一动,才欲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阿姐!”
梅长生眉头便是一跳,宣明珠张目诧道:“小淮儿?”
少年未等马停便跃身下马,拂衣三两步到了近前,好个俊利身段。他路赶得急,眉沾风尘,向宣明珠脸上细望片刻,扬齿一笑。
“你如何来了?”
宣明珠也向言淮面上看了几看,惊讶过后,顺手替他抻平微散的衣襟,“京城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想阿姐了,想着陪阿姐待几天。”
言淮转眸,看见目光阴晦的梅鹤庭,龇牙笑道:“哟,梅大人,赶巧赶巧,出京前去了趟护国寺,国师问你好呢。”
梅鹤庭眉头骤沉。
想起法染的那句,我给你留了件礼物。
用他山之石攻玉么。
他就只有这种招式了?
心思电转间,梅长生神色渐渐沉定:“好啊,言世子远道而来,想必还未找住处,梅某为你安排。”
“不必不必,阿姐这儿不是有现成的地方么,”言淮回头对宣明珠讨巧一笑,“阿姐能不能收留恣白几晚?”
他风尘仆仆地来了,宣明珠自然不能让人住客栈去,点头的同时,削了他后脑一下子,“收起油腔滑调。”
瘦西湖的景今夜是赏不上了,宣明珠拉着这只小脏猫子进门,瞧这一身的土,得先把他安顿下来。
进门前,她想起来,转头对梅长生道,“天色不早了,梅大人请回吧。”
那门便在梅长生面前阖上。
“公子。”
姜瑾刚接到城门口递来的消息,快马赶到北郊,便见公子静静立在青坞别业外头。
他焦急地捏着手里的信上前:“公子,京城的言世子……”
等看清公子的面色,姜瑾话音一顿,便知公子是知道了。
他不由运了一脑门子气,心想言世子在京城九门提督当得好好的,非上扬州干什么来,这不是裹乱么!
话说回来,有些事在洛阳不好施展,这扬州城可是姓梅的地盘,姜瑾见不得公子不欢,挺起胸脯子道:
“公子说吧,有什么吩咐,属下等言出法随,绝不言糊!”
梅长生唇角木然勾动,似是笑了一下,细看眼里,却无温度,仿佛蒙着层淡淡的自厌。
他说:“回去睡觉。”
睡觉?姜瑾愣神,公子莫不是气糊涂了,这个时候不想法子将言世子和大长公主分开,睡什么觉啊。
难道梦里还能将公主抢回来不成?
宣明珠将言淮领进去,命澄儿将她所住院落的侧厦浮游小筑辟出,又命泓儿烧热水,赶他先去清洗一番。
待少年洁净一新而出,宣明珠也换下了身上胡服,换上一身弗肯红色软缭绫的家常燕寝之衫,坐在竹篁馆的水荆长案后头,向对坐一比:
“坐下,说,干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