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红缨明白他说这样的话,是为将自己的愧疚减到最低,含泪道谢,断断续续地说事关母亲身后大事,她想要在场。

梅长生同意了,将她送到宣明珠的车上。

“缨儿!缨儿!”二人路过马尾巴后拴着的陆学菡时,后者眼里迸出一点绝处逢生的光亮。

他心想,女儿到底是与大长公主连着血脉的,希冀她能帮自己这当爹的求几句情。

红缨听见这道呼喊,眼泪掉得更凶了,却咬牙目不旁视登上壁车。

梅长生侧眸盯了他一眼,陆学菡立刻噤若寒蝉。

宣明珠见了外甥女自然怜惜,尤其当小姑娘怯怯红着眼问她,姨母是否生我的气了,宣明珠的一颗心宛似浸在了梅汁子里,轻抚红缨的后背。

“傻姑娘,我的好孩子,我疼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为你母亲查明遗愿的事,是姨母定下的,与你的心不相干,你不许将愧疚长长久久地存在心里,听见没有?”

陆红缨使劲点头。她知道好歹,姨母的话,与方才梅大人说的大同小异,他们虽然和离了,却都是这样好的人啊。

霎时间,陆红缨忽然对表妹宝鸦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羡慕,她闭着眼靠在温香的怀抱里,感受这一刻的倚靠,默默饮泣。

车外头,梅长生正要回鞍上马,陆学菡忽嘶哑地道了一句:“你我本是一路人,都知道做驸马的难处,为何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梅长生阴恻地转头,像是看着一只鬼在开口。

陆学菡被这个眼神刺激了,握紧双手道:“说句戳心的话,梅大人是被公主休离的,暗里定有许多难言的苦楚。公主是金枝玉叶,规矩严明,连幸一个女子也要看她的脸色,你我都是男人,这样的艰辛你一定能明白吧!”

“我不大明白。”梅长生冷漠地打断他,顿了一顿道,“还是要感谢你自己啊,生了个好女儿。”

陆学菡愣愣地看着男人冷白玉似的侧脸,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梅长生歪歪头,望着他,轻笑了一下,“本官之所以插手此事,一来为我家殿下,二来,她唤了我一声姨父。”

为这声千金不换的称呼,小姑娘做不了的抉择,他帮她承担也就是了。

守陵吏早已接到令,引着这一行贵人到园陵的下榻处。

自然,谁也不是来这儿赏景喝茶的,梅长生净手后,戴上鱼膘做的薄手套,便带着卢淳风与仵作去往樊城公主的停灵殿。

红缨含泪要跟着,被宣明珠阻了,宣明珠自己要跟过去,又被梅长生给阻止了。

“虽知殿下手足情切,然此间阴气重,未免冲撞,殿下姑且稍安在此,静候臣等佳音便是了。”

宣明珠先派女使将红缨安顿在隔壁,怕她无意听见大人的什么话,存在心里,而后板眉瞧着他道:

“樊城是皇家的人,是我妹妹,你们一群男子,毕竟要剖开……有我在场守着,总能为她身后留一份体面尊严。”

他这些年做惯了仵作的活儿,她可曾嫌过他?这会子倒拿阴煞来蒙人。

梅长生仍旧摇头,柔和的语气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坚拒,“不行。”

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岂能让她近前的。

宣明珠眯缝起眸子,“梅大人说什么?”

梅长生顿了一下,目光从她的脸上收回,敛睫颔首:“方才是臣冲撞了。臣启殿下,臣说,不行。”

“……”宣明珠睁大眼睛瞪住他。

梅长生且那么礼仪周正地立着,决定的事却岿然不动。

最终,还是宣明珠没犟过他,大事当前,不好在此事上争执不休,撇头摆了摆手。

梅长生却行而出,来到樊城公主停棺的地宫。

守陵官吏与工匠合力,将椁与棺层层开启。当最后一盖黑檀木板打开,即使棺内存放着许多避腐丸,依旧有一股恶逆之气袭鼻而出。

平冤录集中关于检尸的绪论,第一条便是:验者不可掩鼻。

——对于熏香用毒或尸腐时间的判断,大多便在这片无形的气味之中。

四周的人都下意识皱眉屏息,品级不够的小秩更是推开棺后就连忙低头退出,不敢冒犯公主的凤躯。只有梅长生面不改色,仿佛嗅不见那气味,又似司空见惯。

他从仵作手里接过了薄刃刀。

长睫下敛着望向棺中,男人仍按在大理寺时的习惯,在心中默道:某非得已,亡灵昭冤。

卢淳风无论目睹梅大人验尸多少次,每一次依旧像第一次见到时那般感慨,平素爱洁成癖的一个人,面对尸体却无丝毫回避,心无旁骛,甚至神情间带有几分敬畏与虔诚。

梅长生双眉微凝,过了大约两柱香的功夫,方起身,将外头的人叫进来,说可以重新封棺了。

卢淳风连忙端着浸泡了白术与艾叶的水盆子过去,梅长生道,“岂敢劳卢兄如此。”

“嗐,大人这会儿就别客气了,大理寺底下那帮子吏秩,哪个不想跟着梅大人偷师学本事,不以能伺候大人洗回手为荣?”他转而轻问,“可查明了?”

梅长生将双手浸入水中,目光暗熠,点了点头。

出地宫至旁馆换了身衣袍,再出来时,宣明珠已在外等着,也如卢淳风一般问道,“可查出来了?”

梅长生肃容道:“查明了,樊城殿下腹内含有草乌头,此为令人心跳加快,意识模糊之药,也有……近两月的身孕。”

宣明珠听了,静默良久,一忽儿森然转头,看着殿庑外赤日下那排跪地待罪的陆家人,沉声问:“按罪,当如何?”

“残害皇室血裔,犯了十恶之中谋叛、大不敬、不睦三罪,按罪,”梅长生道,“绞。”

案情查明了,可人的心绪,不能如同落定的尘埃般平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