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姐怎还没出来,今日繁花着锦的热闹,没了她这位主角可行?”
牡丹园左近戏台的筵席上,说话女子身着一袭水蓝地十样锦妆花裙,乃是晋明帝的六公主宣明雅,封号成玉。
她身旁坐着晋王府的宝筝郡主,年前才及笄,名唤宣佩,以纨扇掩口道:
“方才我瞧着长公主姑姑脸色有些发白,想是饮多了酒,去后头换衣裳了。”
“你也瞧出来了?”
刚熬死第三任驸马,正享受孀居之乐的成玉公主一笑,从身后的柔美少年手里接过一片玉桂糕。
“哪里是醉酒,恐是劳累的吧。谁不知这场生辰宴,名义上是梅驸马为她操办的,实则还不是宣明珠亲力亲为地操劳。啧啧,就是为了要旁人觉着呀,梅驸马心里有她。”
宝筝郡主心知两位姑姑打小就不对付,装作听不出话里的嘲讽,乖巧附和:“这样啊。”
“可不是?”成玉嘴角微翘,边看戏边说道:
“得父皇宠爱又如何呢,还不是绑了个不爱她的男人在身边,貌合神离,还得替他养着两个不是嫡生的儿子,个中滋味,呵呵。”
宣佩但笑不语,听着长辈的阴私事,心情微微愉悦。
她与那位高贵的姑母当然没什么过节,只不过长公主在她人生的前二十年,活得实在太过顺遂。旁人向她仰望久了,难免抱怨脖子酸,连带着心里也酸。
人皆道晋明帝宠爱长公主胜过太子,为长女破例建行宫,赐蟒服,拨禁军,赏私库。
单拎出任何一条,都足以惹人羡慕嫉妒。
——当然,那是嫁人前的宣明珠了。
成玉公主侧目向男席间,瞧见那道孤拔如冷松的身影,遂意一笑。
梅鹤庭,昔年帝师的亲传学生,晋明帝钦点的探花郎,身上那股子清冷禁绝的劲儿,啧,真是勾人。
可惜呀,分明宰辅之才,一朝被长公主在琼林宴上相中,从此断绝了走到仕途最高处的可能。
心高气傲如他,岂会不怨宣明珠?
反正这二位成婚多年,共同出现在人前时,她是没见梅驸马笑过几次。
成玉公主心中得意,遐想着她那个大皇姐背人处的狼狈,随手拈向水晶盘中的荔枝,突然惊呼一声。
一盏新鲜研磨的墨汁从天而降,一星半点没浪费,全泼在了她新裁的什锦裙上。
“呀!”宝筝郡主擦着手背,也跟着遭了池鱼之殃。
那道鸦青色的小身影显然熟知地形,溜得飞快。成玉公主咬牙切齿的当儿,罪魁祸首已连影子也不见了。
四周投来惊诧的视线,成玉的脸色比墨还黑,半晌啐出一声,“没教养的东西!”
“……成玉公主胡沁了些言语,许是恰巧被小小姐听了去,气不过,便泼了成玉公主一身墨。”
杨太医前脚刚走,宣明珠掩着长睫不知作何想,即刻有人将前头的风波禀报进来。
公主府邸重地,暗处自是不缺耳目的。
只不过影卫迎宵说着说着,察觉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
崔嬷嬷一个劲儿给迎宵姑娘使眼色,泓儿澄儿两人,眼圈发红,好似刚哭过的样子。
这是怎的了?迎宵纳罕。
长公主殿下气量素来豁达,听过的酸话林林总总也有几箩筐,从来一笑置之。成玉的嘴臭也非一日两日,何故今日一反常态?
“别停呐,”宣明珠木然抬起微白的脸,“六丫头的那些话,你一五一十讲来。”
迎宵这才注意到,殿下的眼神也不同往常。
以往遇到再大的宴会、经手再琐碎的府务,只要一提起驸马,殿下的眼神立刻会变得如汪了一池春水般温柔。
此时,那双漂亮的眼里,只有冷寂的霜色。
迎宵低道:“成玉公主说,殿下选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在身边……”
那些话她难说出口,又不敢隐瞒,有一说一全交代了。
宣明珠尽数听着。
貌似没上心,却不由想起与梅鹤庭成亲这些年的种种。
当年对他一见倾心,向父皇磨破嘴皮子求来这桩婚事,起初她担心这位出身江左清贵世家,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梅公子性子傲,不喜尚公主。
所以在婚后,她舍了许多公主的仪制与排场,为他甘居后宅,洗手做羹汤;
她性喜热闹,他却蕴藉好静,怕他嫌自己不学无术,宣明珠从此收起了马鞭酒具,改拗性情,学习书香世家的淑雅得体;
他连笑的时候都少,宣明珠却还安慰自己:本宫的探花郎,自是生性便不爱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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