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摇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墙上,热泪盈眶的想起前世里病床上的母亲。
她是不是也在日日等待自己,在思念的间歇唱着小时候那首《乖娃娃》?
她是不是也会在夜半无眠,走进月光下的花丛,用瘦弱的手指,抚过那些半歇的花苞?
她无声的眼泪湿了那一处深红的墙面,战北野侧首看着她,他眼中泪痕已干,却在这一刻多了一分怜惜和叹息的神情,伏身墙上不能有太多动作,他探过手指,轻轻抚了抚孟扶摇的肩。
孟扶摇勉强对他一笑,眼睛里光影摇曳,碎了一天的星光。
战北野看着她,像看进一个自己与生俱来的伤疤,疼痛而不可割舍。
这个会因他哭泣的女子……
这些他注定要一生珍视的人们……
歌声在飘摇,战北野目光里亮起灼灼的烈焰,他一振身,便要冲过宫墙。
“……吾儿未归……”
“恭静太妃。”
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惊得孟扶摇和战北野齐齐一颤,孟扶摇眼疾手快一拉战北野,生生将他欲起的态势拉了下去。
“夜深了,您还是进屋歇息吧。”这声音隐约太监声气,似乎正在劝说战北野的母妃。
没有回答,她依旧在唱她的歌。
“请太妃进屋!”这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年轻,阴冷,语速缓慢,那个“请”字,语气很重。
太监侍卫们得了指示,便闻步声杂沓,似乎有人去搀扶太妃,太妃的歌声乍止,人却似乎不肯合作,隐约间响起挣扎声喘息声踢打声拖拽声,接着“哎哟”一声有人大叫,“她咬人!”
孟扶摇在挣扎声响起的那刻,立刻伸手捺住了战北野。
她满面哀求,看着刹那间眼珠赤红,连头发都似乎要竖起的战北野,用目光无声恳求,“别,千万别!”
宫内此刻侍卫云集,那年轻人大概是他弟弟,正张网以待,此时现身,不啻于送死。
战北野伏在墙上,全身都在颤抖,手指深深的扣进墙内,指节处血肉模糊。
他极慢极慢的转头,看着孟扶摇……他可以不怕死的冲进去,面对战北恒的陷阱和罗网,只为救得母妃远离那些人粗鲁的拉扯,母妃那般的畏惧生人,从不愿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碰触,他一想到她此刻的惊恐无助便恨不得以身相代……然而,不能。
他不是一个人,孟扶摇,在他身侧。
他要为母妃负责,但又何尝不要为孟扶摇负责?他怎能为一己私心,害孟扶摇陷入危险?
战北野闭上眼。
他将额头抵在墙上,无声的、幅度极小的、却极其用力的死命的抵,那般毫不怜惜自己的辗转摩擦,那些深红的漆面被磨掉,再慢慢染上另一抹鲜艳的红,那些红色逐渐扩大,他却不肯停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住内心里,明知母妃被欺辱却不能救她所产生的巨大痛苦。
孟扶摇咬紧牙,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她转过头不去看战北野,拼命逼着自己思考,该用什么办法救出战北野母妃,哪怕是见一面也成,那个可怜的女子,好像真的已无力再继续坚持。
宫内的挣扎仍在继续,孟扶摇按着战北野,实在很怕他经受不了这般度秒如年的煎熬而突然暴起,一片混乱中却突然隐约听人开口。
“罢了。”
这似乎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身侧战北野眉头跳了跳,孟扶摇立即明白,原来战南成也在。
宫内一片沉静,那女子没有哭泣,竟然在人们放开她的那一刻又开始唱。
“……吾儿未归,不知其期……”
一宫的人沉默听着,良久,天煞国皇帝似乎在轻声叹息,道,“朕小时候,似乎听过这歌。”
他语气里有些遥远的回忆和怅然,慢慢道,“皇太后去得早,不过依稀记得很喜欢恭静太妃,据说常有往来,朕六岁时,在她膝上听过这歌。”
众人更加沉默,战北恒似乎在咳嗽。
恭静太妃却突然不唱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不该唱给你听。”
战南成“哦?”了一声。
恭静太妃大声道,“你要杀他——你杀他——”
这一刻她居然思路清晰,语言毫无滞碍,甚至知道战南成要做什么,全然不像个疯子,她铮铮对天煞皇朝的皇帝大声指控:你要杀你弟弟!
战北野震了震,满宫的人更加鸦雀无声。
“朕要杀他又如何?”战南成默然良久,竟然爽爽快快认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不稀罕你!”太妃把‘酣’字听错,更加激动的为儿子辩护。
战南成似乎笑了笑,大约是觉得自己和一个疯了的女子对话实在有些无稽,冷冷道,“闹了这半夜也该够了,点了太妃穴道送她回寝殿,其余人各守各位。”又对战北恒道,“恒弟,随朕去御书房。”
“是。”
步声橐橐而去,随之离去的还有一大批侍卫,前方巡查的侍卫也向这面宫墙过来,孟扶摇和战北野游向另一面墙,继续躲在阴影里。
远远的,孟扶摇看了出来的皇帝王爷一眼,计算了下距离和他身边人数,觉得要想从这里冲过去挟持那两个,实在也不大可能,只好放弃。
又等了一阵,等到人最困倦最松懈的深夜时分,两人正打算悄悄掩进去,忽听见里面的开门关门声,有人走近这面墙,懒懒的倚上墙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一连这么多天,经常整夜整夜的没得好睡,累死人。”
另一人道,“我算过时间了,现在烈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磐都,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何必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日夜守卫?”
先前一人道,“我还听说,烈王死在长瀚山了呢。”
“真的?”发问的似乎是三个人,两个惊喜,一个失落。
“数万精兵围剿,他被逼入死亡之林,你们知道的,那地方从来没人能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