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1 / 2)

折枝在旁侧静静听着,在这喁喁私语间,仿佛一些早已经忘却的记忆,又鲜活如初。

她想起了那棵木芙蓉花树,母亲说是在生她那年,初搬到这宅子的时候种下的。

渐渐生得枝繁叶茂,于夏日里开出一树浅粉色的花来。

那时府里还没有冰鉴,夜里烫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便总爱躲在树下纳凉,窝在母亲的美人榻上,一壁吃着栗子糕,一壁听母亲给她讲些哄睡的小故事。

只是来京城后,除了自己院子里那株,倒是很少在别处见到木芙蓉了。大抵是京城里的人规矩重,也觉得不吉利罢。

若说上次在旁处见到是什么时候,确是想不起来了。

硬要牵强些来说,那便是在谢钰的别业里,无意翻到他的旧画的时候。

画上不止有枝繁叶茂的木芙蓉,还有肥胖慵懒的狸猫,一只鎏金镶红宝的流苏璎珞,与她的红玛瑙耳坠。

折枝细碎地想着。

而她面前的铜盆里,经文与纸钱渐渐焚尽,只余下一层暗淡的灰烬。

旁侧秋草的语声也渐渐停了,只双手合十,拜了两拜,又将带来的元宝纸钱一并烧了,这才缓缓直起身来。

折枝也自蒲团上站起身来,轻理了理自己跪得发皱的裙裾,对秋草轻声道:“秋草嬷嬷,我们现在去殿外见哥哥吧。”

秋草也很想见戚氏留在世上的血脉,遂也随之点头,只将放地上的包袱收拾了,便跟着折枝往殿门处行去。

两人一同行出殿外,却见这座偏殿旁香客寥寥,且大多都是前来求签的姑娘与夫人,罕见男客。

更不见谢钰的踪影。

折枝左右望了一望,只得对秋草道:“哥哥方才说闻不惯殿内的香火味,要出去避上片刻。不过也应当不会离开太远,想来没一回便会回来。”

“那奴婢与您一同在这等着。”

秋草应了一声,又与折枝立在偏殿前略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却并未见谢钰归来,只见草丛间不少蜻蜓低低飞过。

秋草遂抬眼看了眼天色,有些担忧地转过脸来,对折枝道:“姑娘,这天色看起来怕是要落雨。奴婢出来的时候没带伞,得早些下山回去了。您若是等到了公子,也早些回府吧。”

折枝也有些遗憾,却也是无法,只得轻轻点头道:“雨日里路滑,您回去的时候千万仔细些。”

秋草迈开的步子顿了顿,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又想起她小时候在戚氏怀里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心底也泛起几分怅然,遂又渐渐停住了步子,轻叹道:“奴婢如今与家里人一同住在京城北面的银杏巷里,姑娘看见那棵最大的银杏树再往里走三户,便是奴婢住的地方。姑娘若是有什么用得着奴婢的,差人过来吩咐一声便是。”

她顿了一顿,又温声道:“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了这事,也不会怪姑娘。事已至此,姑娘也别太过自责,且过好眼下的日子便好。”

语声落下,秋草的身影也渐渐消失于青石小径尽头。

折枝独自一人立在檐下,看着天穹上的浓云愈压愈低,像是要垂下泪来。

就在那水珠将要染上她的羽睫的时候,脚步声微起,却是谢钰自青石小径上行来。

折枝轻瞬了瞬目,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上前去,仰头轻声问他:“哥哥方才去哪了?”

“我闻不惯香火味,便在山门外立了会。”谢钰语声平静,抬手替她拂去了发梢上粘着的一小枚纸灰:“事情可做完了?”

“嗯。”折枝应了一声,略想了一想,却没与他说起秋草的事,只轻声道:“看着天色像是要落雨,我们快些回府去吧。”

谢钰淡应了一声,带着她往山门处行去。

可还未行至前殿,天穹下便陆续坠下雨点,近乎是一阖眼的功夫,便已成了倾盆之势,往滴水下织起一层密密的水晶帘子。

折枝躲在就近的一座檐下,拿帕子擦拭着衣襟上沾到的雨水。

谢钰只是随手将衣袖上落着的雨珠掸落,抬目望向远处的雨浪,皱眉道:“雨中山路难行,须等到雨停才能回去。”

折枝点头,将用过的帕子叠好,放回袖袋里:“那便只能在庙里用斋饭了。”

“只能如此。”

谢钰说罢再未多言,只又给了旁侧的小沙弥一些香火钱,让他引路去香客们歇息的客房,再于晌午送些斋饭过来。

今日天降大雨,留住了不少香客,小沙弥也习以为常,便将两人引至客房。

折枝先迈步进去。

小沙弥方想将谢钰往另外一间客房里引,却见谢钰已先一步迈过了门槛,倒是愣了一愣。他许是年岁还小,清修的时间也短,回过神来已是满面通红,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上前阻拦道:“施主,佛门清净地——”

折枝生怕引来了旁人,忙小声对他解释道:“这是我家哥哥。不妨事的。”

小沙弥有些迟疑,视线往他们面上转了一圈,却似是仍有些不信。

折枝略想一想,遂道:“小师傅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山门前引路的那位师傅,我们是不是同一个府上,一同过来祭拜母亲的。”

小沙弥见折枝不似诓他,便因方才的误会而愈发赧然,只呼了一声佛号,与两人双手合十致歉后便快步退了下去。

谢钰将客房的槅扇合拢,隔出一方只有他们两人的天地。

折枝方才在檐下站了许久,这会也有些累了,便往一旁的竹椅上坐落,又顺手打开了旁侧一方屉子。

见里头竟有一套简陋的文房四宝,大抵是供借宿的文人消遣用的。

遂捧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又对谢钰道:“如今离晌午还有一段时辰,空等着也是等着。不若哥哥再教折枝学几个字吧。”

谢钰背身看着窗外的大雨,语声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情绪:“妹妹若是想学千字文,我改日自会教你。”

折枝知他今日兴致不高,便以湖笔撑着下颌略想了一想,轻声道:“那哥哥今日便教五个字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