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像她,却也不像她。小姑娘千娇百宠地长大,眉眼皎皎,一身无忧无虑……燕王看得出文琢光是真心爱护这个小姑娘。她不是许青筠,也不会落得许青筠的下场。
可是他却发现了自己的手上早就沾满了血迹。
他不想把她的衣裳弄脏,却很想告诉她,你穿绿色真好看。我昔日身处在昏暗的宫廷中,若不是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他喉间嗬嗬出声,费劲地仰起头去对着柔止笑,见着她眼中隐约有泪水,便想伸手去替她擦了。
可手还抬在半空中,便无力地垂落下来。
柔止跪倒在他身侧,握住他的那只手,她虽并非孝懿皇后,却也深切地感受到了燕王的满腔情深。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文琢光走到了她的身侧,将她搂到怀中,垂眸望了一眼燕王的尸身,向来清冷的眼中,到底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他真的很希望,自己的母后当初嫁给的是燕王。
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本也无理可循。
柔止哽咽着说:“哥哥,我们厚葬燕王,把他葬到孝懿皇后附近,好不好?”
文琢光捏了捏她冰冷的手,应了一声“好”,旋即抬眼,望向了榻上的帝王。
皇帝自方才燕王说得那些话后,便咳血不停,而今又有些昏昏沉沉了起来,神志却似有些清醒。他看着文琢光道:“连你也要造反吗?”
燕王这一招虽然行得险,却着实是一刀致命。如今选择权已然在了太子手中。
燕王谋逆,太子回京,皇帝死或者不死已经不重要了,来日在史书上被骂乱臣贼子的只会是燕王与孙家,太子不论杀皇帝还是留皇帝的命,局势都是一片明朗。
燕王谋逆固然有私心作祟想报复皇帝,却更是以身为刃,劈开了陷入胶着的朝堂局势,给了文琢光一个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机会。
文琢光吩咐旁人把孙贵妃拖了下去,自己则俯身去,注视着皇帝。
他同皇帝生得相似,可皇帝两鬓斑白,垂垂老矣,而太子却是风华正茂,朝气勃勃。昔日那个任由自己生杀予夺的蹒跚幼童,而今终于也变成了下一个杀伐果决的帝王。
皇帝闭了闭眼。
可出乎他的意料,文琢光道:“我不会杀你。父皇病重,却还是退位让贤得好。”
他一声令下,便有内阁的阁臣哆哆嗦嗦地进来。皇帝晚年耽于享乐,很多旨意都由内阁代笔,今日孙贵妃谋逆时,也不过是伪造的圣旨,这才惹得群臣激愤。而今文琢光又有不同,这退位诏书由正经阁臣代笔,加之皇帝亲印,断然无人胆敢质疑半分。
皇帝似乎疲惫极了,望着文琢光携了华柔止出门去,忽地说:“你有福气,不像朕。”
文琢光头也没回。
柔止亦步亦趋地跟着文琢光,像个小尾巴一般,还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他,欲言又止。
文琢光看出她的担忧,摸摸她的头:“我没事。”
柔止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文琢光不善言辞,可是即便他沉默寡言,柔止也能读出他此时的疲惫与难过。皇帝是众叛亲离了不假,那文琢光呢?
一夕之间,他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刘燚对立,见证了胞弟与叔父的死亡,甚至还强硬地从皇帝手中夺来了皇位。他做这些的时候,都足够风轻云淡,旁人只会惊惧于这年轻天子的手腕之狠厉与心思之深沉,唯有柔止觉得他难过。
高处不胜寒,旁人可见皇位之上的尊荣无匹,又有几人能够明了其中苦楚?
文琢光忽地发觉她走路有些踉跄,便停了步子,转身道:“你累了一夜了,我抱你去休息。”
柔止一怔,本要拒绝,却见身边随行的内监宫女们都齐刷刷地转开了头,她脸红了红,被他打横抱起来,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她圈紧了自己的手臂,软软地说:“哥哥,我会陪着你的。”
她舍不得让他也变成孤家寡人。
文琢光紧绷了一日的面颊忽地就柔和下来,他紧了紧手臂上的动作,低下头去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他道:“这可不许反悔,若要陪我,就要一辈子陪我。”
柔止眼睛弯了起来,点了点头。
第70章大结局(上)华家长房,不是只有华柔……
是日,激荡一时的宫闱之变终于落下序幕。太子率兵及时击败叛军,救出了被围困在后宫之中的百官亲眷,罪妃孙氏畏罪自缢,皇帝病重,写下退位诏书,传位文琢光为新任帝王,自己则幽居到孝懿皇后生前所在的常宁宫,不见外人。
诏书下得仓促,宫人都已经开始改口称文琢光为“陛下”,东宫是储君住所,自然也不能回去住了。文琢光便先命人清扫了一间空闲的宫室出来,暂时作为休憩办公的场所。
新帝上位,百废待兴,是以文琢光虽然一夜未睡,却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同进宫的官员们商讨事务。先前参与谋逆的朝臣要处罚,或抄家或流放,而在谋逆之乱中被误伤的臣子却也要抚恤,加以重金或是厚爵赏赐。
等宫里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柔止才想起来要回家看看。文琢光却摸摸她的脸,只说:“我叫观棋代你给家中回信了,你父母如今都知道你无虞,你不必急着回去,先在宫中休息一日罢。”
柔止点了点头,见他眼下满是青黑,忽地便抬起手去,摸了摸他的眼睛,只是说:“哥哥,你也歇一歇罢。”她很愧疚自己叫他连夜赶回来救,又见他如今形容憔悴,说话间不由自主地便带了几分心疼。
文琢光道:“扇扇先睡,礼部的官员还等在外头。”
柔止却难得强硬地说:“那就叫他们回去,明日再来,不然就继续等着。”
文琢光一怔,有些好笑地看向少女,她早就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罢了,如今不施脂粉,小脸干干净净,肌肤透亮如新瓷,见他不答应,甚至还愈发往他身上挨了挨。她道:“陛下就当陪我睡一会儿。”
但凡是个男子,就很难抵御得住心上人这般的恳求,何况文琢光本也是强弩之末,闻言便不解外裳,抱着她到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少女埋首在他怀里,很快便气息绵长,睡得香甜了。
文琢光察觉到她睡熟了,僵了半晌,到底还是隐忍着亲了一亲她的额头,虽然他克制着自己,连外裳都没有脱,可是心上人娇娇软软地躺在怀里,又怎么可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文琢光爱重柔止,着实也不想叫她在自己这里受委屈,闭目片刻,便又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
他替柔止将被褥掖好,吩咐叫礼部的人来见自己。
礼部尚书是程首辅的得意门生,面对新帝幽暗的眼神,不免有几分战战兢兢,怀疑自己是否来对了。他今天来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皇帝的年号与登基大典,一件是封后大典。豊朝开朝以来,都是太子登基,太子妃封后,但是到了华柔止这儿又不大一样,严格来讲她还没有嫁给文琢光,算不得太子妃。礼部上上下下,这几日为了拟出一个合适的章程来讨好新帝,几乎要打破了头。
还是程首辅提点他,说陛下爱重华家姑娘,他先提封后之事为妙。
果然,新帝对年号似乎并不大感兴趣,在礼部呈上来的年号之中随手指定了一个,反倒是封后大典,叫新帝起了兴致,多询问了几番。
新帝虽然年轻,可通身威仪甚至远胜太上皇,礼部尚书一面擦着汗,一面记下皇帝对大典的要求,心里暗暗感慨,陛下这哪里是爱重华家姑娘,这是把人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了!
由此可见,朝中风向定会为之一变,也不知道华家有没有未曾婚嫁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