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便素有贤名,之后调到长安,我也未听闻过他不好的传言。家中简朴,无所积蓄,断案复核也从未出过差错。即不结党营私,也不独断专行。若要问什么是好官,能做到这样公正的,已经算好官了吧”
宋问趴在桌上,定睛看着他们。
学子也偷偷看向她,想从她的表情中察出一二。
宋问微笑着点点头,鼓励的示意他们继续。于是众生便越发有信心,挺直腰背侃侃而谈。
“不错,君子议道自己,而置法以民。追根究底,难道不也是因为,若身为平民,此事牵扯高官,高侍郎冤情难诉,才出此下策那错的,就不仅仅是高侍郎,还有那些视百姓疾苦于无物,尸位素餐,享乐当道的人,他们才该是罪大恶极”
另一人道:“不错。何况,高侍郎最终选择的,还是以律法绳之,并未处以私刑。刑部尚书,或是那些被他弹劾的人,受到处罚,不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赵恒道:“照你这样说了,高侍郎的罪名,难道不也是因为他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学子道,“莫非天下人都要杀他若是百姓知道实情,那么触怒天下人的,究竟该是谁呢”
冯文述:“并非万事皆可以情理度之。律法岂同儿戏”
学子:“墨守成规,才该为后人所耻笑吧譬如为父而死的申生,如今天底下有几个人会赞颂他的孝道呢”
梁仲彦:“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你不能混为一谈”
宋问拍了拍手,打断众人道:“论诡辩,你们如今已经很有我的风范,”
孟为道:“我们这不是诡辩。我们是真如此认为。”
“所以,你们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宋问道,“死罪,举左手。认为应当法外开恩,再做定夺的,举右手。”
众生稀稀落落的开始举手,超过大半的人认为,高裶罪不至死。
宋问颔首,示意他们放下。铺平衣摆,两手放在膝盖上,朗声道:“方才你们说的,我要提醒一点。律法森严,与墨守成规,是两件事。勿论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事,你们若是要讨论律法对不对,合不合理,那永远不会有一个结果。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做事之前,最重要先认清自己的身份,君君臣臣,不可逾矩。做你们能做的事,做你们该做的事。”
“你们可以替他找出一百个理由推脱,可是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犯错了。纵然死罪可免,活罪亦是难逃。”宋问道,“一个人,若有理由,他就可以去犯错吗因为受到伤害,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报复吗冠之以正义为名的罪行,难道就不是罪行了吗那由谁来判定正义呢谁来判定善与恶呢永远没有这样的道理说到底,这就是私怨。不过是换了个好听名号的私怨。不过是更正大光明一些的私怨。”
学子问道:“先生,您认为我们不对”
宋问笑了一下,然后铺开纸,抬笔在上面写字。说道:“你们方才的话,我全都有听。其实不无道理。可以说,考虑的也颇为全面。”
众生舒了口气。
“可是,如果要我给你们评分。”宋问将纸举起来,压到前面给众生看,夹着笔点道:“零分还是零分”
众生喧哗,拍腿郁闷道:“先生,您不说我们说的有道理吗”
“你们先前做得的确不错。认真,谨慎,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你们说的,的确是做到了。可是”宋问放下笔道,“所谓断案,就是如此。只要结果是错的,那么一切就都是错的。甚至,还不到零分。”
这一点,他们倒是赞同的。就是对这评判不大赞同。
“先生,若是您,您会怎样做”冯文述朝他欠身一拜,问道:“假使一切真如我们猜测的这般,那高侍郎真的罪不可恕吗他既有值得谅解的苦楚,虽冒名顶替,但为官为人,也做到了他能做的,他该做的事,那也是罪无可恕吗哪怕全天下的百姓都认为,他罪不至死,也不能网开一面吗”
宋问抿着唇,点点头:“如果是我好,我和你们说说,如果是我,我会怎样做。”
宋问:“如果我是百姓,我也希望能上达天听,替高侍郎求情。希望天子能念在他的苦劳,减免他的罪行。因为我是百姓,我可以说自己想做的,我可以单纯的站在道德是非的角度去评不看。不需要考虑国法,影响。”
宋问站起来,缓步走到学生中间。一手负后,脸色阴沉道:“可是,如果我是官员,此事我会做得无比险恶。首先,我会抹黑他,我会将贪污受贿,玩忽职守,贪杯好色总之官员各种讨人厌的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让大部分的百姓都厌弃他,然后,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学生间一阵骚动,没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震惊喊道:“先生”
这不是小人所为吗
宋问语气坚定,继续说道:“要问我是为什么,因为,冒充朝廷官员,是一件大罪。尤其他是刑部侍郎,还检举扳倒了正三品官员刑部尚书。这个所谓的大罪,不是指欺君之罪,而是指,此事若被天下人知晓,它会引起的后果与影响,大到不可估量。”
“缘何法外开恩是因他冤情难诉那是不是要天下人知道,冤情难诉,就可以冒充他人,入朝为官。只要有冤情,纵是犯下死刑也可以被原谅天下间冤情难诉的人多吗多。勿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人心难测,都会有这样的事情。”
“今日朝廷赦免了一个高裶,来日还要赦免第二个,第三个。可是,谁又能辨得清真假呢高侍郎是公正为官了,他也是切实的检举了刑部尚书。可若是遇到别有用心的人呢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呢”宋问道,“扰乱了国法纲纪,才会真正的民心动荡”
众学子眉头紧锁。
“何况这真的是一条路吗只有这一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犯罪,永远都不会是一条路”宋问道,“我满朝上下,就没有能秉持公正的人了吗他为何不能等呢为何不要再试试呢非要铤而走险,出此下策吗”
“你们既然选择科考,那就不会是百姓,你们永远不能像这样随性的判断。你们要考虑的更多,因为你们面前的,是大梁万万子民。而大梁往后,还有世世代代。所以能做一个好官的,未必会是一个好人。”宋问长吁一口气道,“做你们该做的事。知道这一句话,有多难吗知道为官的担子,有多沉重吗知道一条看似坦荡的路,其实有多曲折吗我想你们现在,应当能有所体会。”
众生心中气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受。
宋问绕了一圈,走回前面:“何况,高侍郎如果真如你们想的这样,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宽恕。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戮恶的准备。而你们该做的,该是尊重。”
众生端坐垂目。
这是宋问第一次和他们讲,不同于以往的为官之道。叫他们再一次感受到,真的是路途遥远。
有些事,要用血泪才能证明。
“久违的给你们打零分呐。”宋问靠在台上,感慨道:“我已经老了。”
众生:“”
宋问笑着理了理头发,道:“所以我要老成一点,不好再那样骂你们了。”
众生:“”
宋问:“自己心里都有点数,好好谴责一下自己,体谅一下我,不要再让我多说了。”
众生:“”
得亏她是先生,不然真是好想打人了
第119章茶楼巧遇
众学子被宋问说了一通,竟然有种熟悉的安心感,简直一言难尽。
最近这段时日,真的是鲜少看见宋问了。就算看见,也只是匆匆说个两句话就走。
静下来片刻后,孟为问道:“先生,你明日还来书院吗”
宋问道:“自然来啊。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云深书院的先生,暂时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不要总是听外面的流言蜚语,就信以为真。”
冯文述:“当真”这与他知道的有些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