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15
后面几天,吕不韦把自己的年假请了,陪同赵维桢在首都好好玩了玩。
见了一遍在首都的故人,发现大家依旧为国之栋梁,赵维桢既欣慰,又备受鼓舞:她也要好好努力才行!
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混学位,但赵维桢的学习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就她那工作狂魔的性格,肯定是无法彻底躺平当咸鱼的。
到了最后一天,吕不韦一大早就开车往市立走。
“去博物馆。”他说:“暑假有个特展,带你去看看。”
“什么特展啊?”
赵维桢拿起手机就搜博物馆的主页。
“有个国宝级的文物,”吕不韦笑起来,“你看一看,说不定能帮忙复原呢。”
“……先秦的对吧。”赵维桢立刻懂了。
只是根据博物馆的情况,能辗转各地展出的展品,要么是修复完了,要么是残破到修复不了——既然吕不韦开玩笑说帮忙复原,那基本上是后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先秦时期的国宝,她又不搞文物修复,也没那个本事啊。
“你要说捞出九州鼎的碎片,那我也认不出来,”她低估道,“没见过。“
“见了就明白了。”
哼,故弄玄虚。
待到二人驱车进了博物馆,赵维桢才发现,说是特展,其实人家还没完全布置好呢。
吕不韦是动用了关系才破例提前进场。
赵维桢与吕不韦并肩而行,不禁感慨:“吕总不愧是吕总!有言情小说那味儿了!”
“那不行,”吕不韦煞有介事地反驳,“还没壁咚红眼掐腰接吻呢。”
赵维桢:“……”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懂啊!
迎上赵维桢震惊的目光,吕不韦挑了挑眉梢:“我是文娱公司的总裁。”
也是。
《夏阳君传》这种古偶不就是文信文娱出产的吗!赵维桢对言情剧没什么兴趣,看有一肯定有二,估计文信文娱投资了不少。
作为一名老板,吕不韦当然了解市场。
“不算走后门。”吕不韦认真说:“要是你能做点什么,还算是为国家做好事。”
那得看是什么了。
赵维桢可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她的专业方向和历史考古有联系,但完全不同。
“这边。”
显然吕不韦不是第一次来,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赵维桢来到一个展品前。
玻璃柜内陈列的是一小部分竹简内容。
展厅还没布置完,文物前并没有贴上名字。但赵维桢往前站定,看清竹简时,就里里外外都明白了大概。
先秦时期的竹简,自然是损坏成了无数碎片。呈现在她面前的竹简碎片经由专业考古人员精心拼凑而成,但缺失的部分没了就是没了,留下来的不过是寥寥数语。
这是一封两千年的情书。
两千年的幸运积累在这封书信上,才留下了不过百字的只言片语。撰写者用小篆刻下了自己的满心遗憾和悲伤:他身体每况愈下,无法再继续陪伴妻子。年少机敏,却不懂人心。如今看清自己的内心,奈何天不作美,只能如此离世。
后半部分竹简,则全部遗失,世人再无机会得知撰写者究竟写了什么。
但赵维桢却是知道的。
她猛然回头,对上吕不韦的眼。
面前的男人年轻、俊朗,身姿挺拔且温文尔雅,一身高定衣冠楚楚又风度翩翩。他俨然是现代人的模样,可赵维桢站在原地,却仿佛时间回溯到了两千年前的先秦时代。
白色深衣,简单发冠,白净面皮上写着淡淡笑颜。
残破的竹简无法确定书写之人的身份,可字迹、内容,赵维桢通通记得。
这是吕不韦临死前写给她的。
…………
……
回去的路上,赵维桢心情分外复杂。
虽然吕不韦嘴上说能为国家做点事,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俩知晓书简的作者,却很难直接言说。
展品并非来自陕西,而是河南,也就证明这封信并非出土自吕不韦的坟墓,自然也就无法证明书信的作者是他本人。
要想上报国家,首先需要线索。
怪不得明明是他的信,却要赵维桢来看看呢。
只是……
想要线索,从何谈起?
赵维桢也不知道这封信为什么会离开陕西——她也不记得吕不韦下葬时都陪了什么。
总之两千年前,这封书信在各地辗转。
也许是德音一边经商一边整理父母的书信,就把这封遗书带走了吧。
是的,遗书。
上辈子赵维桢与吕不韦的婚姻,起于利益,而后结为同盟,有性,有生育,有共同理想,偏偏谁也不敢轻易提及男女之间最应有的……感情。
一直到他们离开咸阳,情况才好了一些。
相识几十年,前半生二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奋斗,赵维桢在朝堂、学堂与食肆连轴转,吕不韦也不遑多让。待到他们都辞官离开,才不得不真正意义上的朝夕相处、日夜相见。
散漫过、紧促过,也争吵过。鸡零狗碎过日子,过了后半生,多少有了点夫妻应有的样子。
然后吕不韦的身体就不行了。
他临走前没留下任何对身外之物的嘱托,吕不韦没说,赵维桢也没问,因为她都明白。
于志向,他尽心尽力,于家业,他问无愧。能做的事情,吕不韦都做了,连《吕氏春秋》都完整结束,各方面均是没有遗憾。
他唯一的遗憾,悉数写在了这封信里。
后面的内容没有流传到现世,但赵维桢记得很清楚。
吕不韦说他一辈子自尊高过于天,因出身低贱,所以身旁能抓住的东西,他一定要牢牢抓住。金钱、权力,旁人的尊敬与讨好,统统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争取到的。
可是,他抓不住赵维桢。
因为抓不住,所以越发想要,又因为抓不住,而越发恐慌。
不想奉献,却想得到。贪欲,情()欲,与爱()欲混合扭曲,直至彻底分不清究竟谁属于哪个部分。
吕不韦捋了很久很久,他就像是拆解杂绳的孩童,花了数不清的时日,直到他们离开咸阳,有了大把的时间,放下了大把的贪图,他才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其实是爱上了赵维桢的。
他本打算花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去做些什么,吕不韦还在书信中列了许多他想与赵维桢一起做的事情。上至去塞外策马,下至一同烫烫脚,细密温柔的畅想长长一串。
可吕不韦却没那个身体和力气了。
到了,这成了一个遗憾。
赵维桢没想到,她还有再见这封信的一天。
时隔两千年,堂堂文信侯的名字没抹去,他的遗憾,他的倾诉,都变成了不知名之人的一封简单情书。
这辈子再与吕不韦相遇,他想干什么,基本上第一次见面时一个眼神赵维桢就懂了。
无非是想再续前缘弥补遗憾。
只是这几日,吕不韦倒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连肉麻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他就是单纯地充当赵维桢的司机和向导,去见见老朋友,去各个景点转了转。起初赵维桢还心想看你准备憋到什么时候。
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gu903();该说的话,这一封遗书,其实说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