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烦恼,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陆清岚心里烦躁,叫了葡萄进来问道:“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
葡萄道;“六姑娘,张嫂子又来了,奴婢这就把她轰出去。”
原来自从陆清岚开蒙,因她一个人读书识字颇为寂寞,纪氏便打算给她找一个年纪相仿的小丫鬟一块读书,一时间不光是二房,整个侯府都有人请托走门路。
要知道二房里这么多丫鬟婆子,能够近身伺候主子的,也就那么几个,如今二太太要给陆清岚找一个伴读,这可是相当不错的肥差了。将来或跟着六姑娘陪嫁到姑爷家里去,说不定还能成为高门大族的妾室之类,那可就一步登天了。就算是不能,凭着六姑娘伴读这个身份,指给一个外院的管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跟着六姑娘还能读书习字,单是这一条,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为自己加分不少。
还真有几个手眼通天,求到陆清岚身边来的。
本来这事不会这么长时间悬而未决,实在是纪氏最近没有心情为女儿遴选伴读。这些积年的老仆,有些心思活泛的,就把主意打到了陆清岚的身上。陆清岚是当事人,在这件事上,她说一句,比别人说十句还管用。
这张嫂子原是三房药库里一个小管事,陆清岚对三房有着天然的恶感,也就没有见她。没想到三房的人果然不知抬举,不知进退,竟然又来烦扰她。
因此听了葡萄的话,正要点头,就听见外头有人说道:“六姑娘,奴婢有重要的事情要见六姑娘,事关秋水院那位的,事关重大,请六姑娘一定要见见奴婢。”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张嫂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倒叫陆清岚有了几丝兴趣。她叫住了葡萄:“你叫张嫂子进来见我。”
不一会葡萄领了张嫂子进来。张嫂子二十多岁的样子,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瞧着倒也颇为顺眼。她皮肤白皙,长得倒也清秀,让人见了便生好感,至少给陆清岚的第一印象还算不差。
她身边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低着头,陆清岚也没瞧见她的长相。
张嫂子走到陆清岚前面五步远的地方,便拉着女儿跪下了下来,口中说道:“奴婢见过六姑娘。”又拉了拉女儿,小女孩低低说了一声:“六姑娘大安。”
陆清岚抬了抬手道:“起来吧。”
陆清岚闲闲地道:“张嫂子要来见我,这是第三次了吧?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且说说。要是不能让我满意,那我只好把你送到俞嬷嬷那里。我倒要瞧瞧,你一个三等婆子,在小姐的院子里喧哗嬉闹,是个什么道理?”
那俞嬷嬷是长兴侯府的老人儿了,曾经伺候过老侯爷,这些年一直在府中主管刑罚,一向是面冷心冷,六亲不认的,阖府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
张嫂子听过也见过俞嬷嬷,听了不由脸色一变。怕俞嬷嬷是一回事,陆清岚小小年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更是让她额头冒汗。她不敢对陆清岚再有任何小觑之心了,打叠着小心说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带着小女来给姑娘磕头请安的。”
陆清岚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你此来的目的,现在不想听这个,你说些让我感兴趣的。若是你能让我满意了,你的所思所想,我自然叫你如愿就是。”
张嫂子不由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陆清岚瞧着自己用凤仙花染得分外艳丽的指甲道:“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张嫂子却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陆清岚身旁的葡萄和石榴两人,陆清岚明白她的意思,已然道:“两位姐姐都是我的值得信任之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嫂子这才点了点头:“六姑娘想必也知道,奴婢是在恒峰苑的药房里做事的。”
陆清岚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这和你要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有关系,有关系!”张嫂子连连道。
“好,那你说吧。”
“奴婢能当上这个药房的小管事也是有些原因的,奴婢祖上也是行医的,因为父亲治死了人,摊上了人命官司,这才被卖进了侯府。三太太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叫奴婢给她看守药房。也因此,奴婢略懂一些医术,也能开一些常见的方子。”
“哦?”陆清岚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张嫂子继续道:“这段时间,赵蕙兰赵姑娘进了侯府,住在秋水院中,但因为三太太待她格外不同,所以秋水院那边的药材,都是从三房的药房中供应的。”
陆清岚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是有些问题。”张嫂子道:“秋水院的药材用量不大,每次也只是零零散散地要一些,前前后后一共从药房里拿了四回药,支走了大概十几种药材。单次看没有什么,不过把这些药材放在一起,就可以发现,这是一个方子……”她说到这里一顿,然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一个保胎的方子。”
陆清岚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嫂子道:“奴婢的意思是,秋水院的那位……可能有孕了。”
陆清岚第一反应是赵蕙兰怀上了陆宸的孩子。“这个贱婢!”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纪氏有孕让她没高兴两天,赵蕙兰便来给她添堵了。真是越想越是气不顺。
不过,等等……
她记得父亲曾亲口承认,他和赵蕙兰相识是在六月底,现在不过才一两个月,父亲就算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可也不过一两次罢了。自打赵蕙兰进了翠峰苑,父亲就再没有踏进她的房门。
陆清岚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难道赵蕙兰的运气就这么好,能一发而中的?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蹊跷,不由凝眉细思,双眸也变得幽深。她一张小脸紧紧绷着,张嫂子竟觉得莫名有一种压力袭来,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低下头去。
张嫂子考虑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道:“奴婢听说……二太太要在府中为姑娘遴选小丫鬟陪您读书。奴婢思量着,我家香芹如今八岁,平日里也算懂事伶俐,就是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入了姑娘的法眼。”
陆清岚看了看那个小女孩,然后道:“香芹,你抬起头来。”
香芹依言抬头,陆清岚见她长得清清秀秀的,一双眼睛明亮澄澈,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单看眼睛陆清岚觉得这个小姑娘应该是个可造之才。便暗自点了点头。她便问了几个问题,香芹虽然略有拘谨,但回答得条理清晰,颇为得体。
陆清岚这才才慢慢道:“娘亲为我挑选伴读,首要一条便是家身清白懂规矩。如你这般,本来我是不喜欢的。不过你为我是一个赏罚分明之人,你提供了这样的消息,我要赏你。你且把香芹留在我的院子里,让石榴姐姐好生调、教一番,若真是个能干的,我便禀明了母亲留在我的身边。”
张嫂子大喜过望,“多谢六姑娘,多谢六姑娘!”又推了香芹一把,“还不快给六姑娘磕头道谢。”
香芹连忙跪下给陆清岚磕头。
陆清岚叫葡萄扶起香芹来,又嘱咐张嫂子道:“刚才你与我所说之事,不能向外走露一点儿消息。尤其是是正房那边,明白没有!我娘诸事繁杂,你不可再用这等小事给她徒增烦恼。”
张嫂子连忙道:“奴婢省得。”
纪氏如今有孕在身,陆清岚是怕她一气之下动了胎气。这事当然不能和张嫂子明说。
送走了张嫂子,陆清岚坐在榻上心浮气躁,越想越觉得赵蕙兰怀孕的事情有些蹊跷,便叫人请了耿嬷嬷过来。
耿嬷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六姑娘叫老奴前来,有何事吩咐?”自打纪氏有孕,陆清岚便搬出了她的碧纱橱。住到了自己的小院子里,什么事都不用纪氏操心,十分省心。
耿嬷嬷觉得六小姐实在是懂事多了。
陆清岚也不隐瞒,就把张嫂子的那番话说了一遍。耿嬷嬷听了之后直拍大腿,“冤孽啊真是冤孽!”
她没想太多,只以为那是陆宸的种。本来纪氏怀孕是一件令大家高兴的事,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纪氏岂不是要气死。她道:“六姑娘,这件事万万不能叫太太知道,你可明白?”
陆清岚点了点头:“我晓得。”
耿嬷嬷夸了一句“六姑娘真是聪明”就站起身来,她可以瞒着纪氏,但是赵蕙兰怀孕的事还是要派人核实一下为好,她是无论如何坐不住的。
陆清岚又叫了葡萄进来,叫她派人盯着秋水院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及时来回禀。
耿嬷嬷出了陆清岚的小院子,便派了两个有经验的嬷嬷去秋水院探查。
这两位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巩,都是经验丰富的产婆,纪氏生几个孩儿的时候也都跟在纪氏的身边伺候。
正院派来的人,赵蕙兰自然殷勤接待。两人也不过随便问了问她的饮食起居就告辞离开。
赵蕙兰叫月梅将两人送出院子去。不大一会儿月梅回来,对赵蕙兰道:“姨娘,您说这两个人怪不怪,竟然问奴婢您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说什么?”赵蕙兰腾地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月梅吓了一跳:“姨娘,您怎么了?”
赵蕙兰急急道:“你别管我,我只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她们的。”
月梅道:“您不是教过我,有人问这个问题,我就回答您的小日子在每个月的月中,十分准时嘛,我就是按照您的吩咐回答的。有什么问题吗?说真的,姨娘您的小日子已经很久没来了。”
赵蕙兰忽然怒斥道:“你给我闭嘴!”
月梅无端端被她呵斥,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赵蕙兰和缓了语气道:“此事事关重大,但凡有人问起,一定要按照我的吩咐作答,明白了没有?”
月梅连连道:“婢子记下了。”
赵蕙兰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赵蕙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难道是纪氏发现了什么?”她想起李嬷嬷和巩嬷嬷那审视的眼神,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的小腹,就觉得背后湿漉漉的湿了一片。
她发现了,一定是发现了。
赵蕙兰越发不安了起来。眼看着再过几日,陆宸就要纳她为妾,正式将名分定下来了。这个时候被拆穿,她如何能够甘心。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趁早将他打掉了了事。若真的揭穿了此事,她不但有可能做不成陆宸的小妾,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不保。
她越想越是担心。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不能让纪氏将这件事揭露出来。
赵蕙兰叫了一声:“月梅!”
月梅挑帘子走了进来,“姨娘有什么吩咐。”
赵蕙兰道:“赶快给我梳妆打扮,我要去给太太请安。”
赵蕙兰打扮妥当了,月梅正要扶着她的胳膊出门,赵蕙兰忽又吩咐道:“你去把我的那个雕着月季花的首饰匣子拿过来。”
月梅道:“姨娘想戴什么首饰,吩咐一声,奴婢拿给你就是了。”
赵蕙兰道:“恁多废话,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做便是了。”
月梅不敢再多说什么,取了首饰匣子过来。赵蕙兰将月梅赶了出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捯饬了半天,等赵蕙兰走出来,月梅发现她并没有换首饰,不由暗暗奇怪,也不敢多问。
两人到了纪氏的正院,纪氏刚睡醒起来。耿嬷嬷就道:“太太若是不想见她,老奴这就叫她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纪氏想知道她到底来干什么,便道:“既然来了,就叫她进来吧。”
耿嬷嬷便出去请了赵蕙兰进来,目光毒辣地在她的肚子上逡巡,在心里大骂她狐狸精。此前李巩两位嬷嬷已将情况作了汇报,耿嬷嬷基本可以肯定赵蕙兰是有孕在身了。
纪氏却还被蒙在鼓里,见了赵蕙兰她态度倒还算是和蔼。叫绿鸾给赵蕙兰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让她坐了,闲话几句,转到正题道:“初八便是你和老爷的好日子,你可全都准备妥当了?有什么问题,你只管告诉耿嬷嬷。”
赵蕙兰道:“多谢太太挂念,婢妾感激不尽。但有不明白的,必会请教嬷嬷。”
纪氏道:“如此便好。以后你要好生伺候老爷,只要你安分守己,我自也不会为难你。”
赵蕙兰连连道:“太太宽宏大量,婢妾自当好好伺候老爷和太太,不叫太太为婢妾操心。”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赵蕙兰此来本是要试探纪氏的态度,见她只字不提李巩两位嬷嬷的事情,她越是这样高深莫测,她越是摸不透纪氏的心思,越是心里没底,只觉得毛毛的,全身不舒服。
抬眼恰好看到耿嬷嬷那愤恨、忌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小腹,她心里陡然一震,心中那仅有的一点侥幸心理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心知肚明这个老嬷嬷是纪氏的心腹,连她都知道了,纪氏还能不晓得她肚子里已经怀了种了?
赵蕙兰只觉得后背湿腻腻的,万分惊恐难受。纪氏看向她的目光本来没有什么,也被她解读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她也是聪明之辈,纪氏若是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断然不会还这样和和气气地与她说话,她必定会立刻找来陆宸将她赶出长兴侯府的大门。
——只有一个可能,纪氏误以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陆宸。
怎么办?怎么办?赵蕙兰的手心里都是汗水。若纪氏晚上半个月,她和陆宸行了夫妻之礼还好说,现在把这件事揭出去,可就不好隐瞒了。
赵蕙兰越想越害怕,一时不由恨毒了纪氏。若是此人宽宏大量,早些允许自己入府做妾,哪里会有今日自己的窘境,却不想想纪氏待她虽算不上好,可是身为主母,掌握后宅,并没有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拿捏于她,已算得极为仁厚了。
正在此时,绿萼捧一个雕红漆的托盘走了进来,上头放着一碗保胎药。赵蕙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起身走上前来,“绿萼姐姐,让婢妾伺候姐姐服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