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慕秋在刑狱司衙门里随意进出,如今连个门都不得入。
慕大老爷借着拜年四处走动,既是为了打听消息,也是为了官复原职。
与他们不一样的是简言之。
自从接到圣旨后,简言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会按时吃饭喝水,别的时候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
简老爷坐得住,但简夫人哪里舍得,看着简言之这么对待自己,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觉得心如刀割。
“这孩子是何苦呢?”又一次尝试拍门无果,简夫人泪眼婆娑。
简老爷沉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简言之坐在屋里,能清楚听到他娘亲的问话,他两只手搭在桌面上,头枕着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显而易见的红血丝。
屋子门窗紧紧关着,既不透风也不透光,环境昏暗,空气凝滞,他趴在这里一动不动,脑子像是生了锈般无法思考。
他也不想思考。
只要心念一动,想到卫如流,想到慕秋,想到郁墨,难受、自责、厌弃,这些情绪就会彻底笼罩着他。
他多想没有任何顾忌地冲出门,纵使螳臂当车,也要站在卫如流身边,做他十年前没有做的事情。
可是当他想到父亲,想到母亲,想到简家恪守百年明哲保身的祖训,他的两条腿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抬不动。
大燕朝建国这么多年,六大家族中,张家和容家一夕倾覆,慕家慕大老爷也曾经被关在监狱里严刑拷打,江家数次败落直到江时横空出世,就连郁家为了保住他们在江海上的生意,需要常年与江匪打交道,也不知有多少嫡系庶系子弟葬身大海,郁墨幼时甚至被丢进土匪窝里待过几年时间。
唯有他们简家从来雍容富贵,不缺高官厚禄。
这难道是因为简家的子弟有多出众吗?
不,当然不是,简家这百年来就没有出过任何一个可以名垂青史的人。
这仅仅是因为老祖宗的智慧,以及简家数辈人的坚守。
兄弟情义与家族恩义,他要如何权衡,又该如何两全!?
他权衡不了,两全不了,所以只能像十年前一样把自己关在这个昏暗的屋子里,像个胆怯的懦夫一样逃避现实。
原来十年过去,他还是没有一丁点的长进。
简言之抬起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他将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
温热打湿了他的冬衣。
简言之想,难怪郁墨不喜欢他,她那样大胆自信、不被家族束缚的姑娘,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就连他自己都快要瞧不起自己了。
叮铃铃——
风铃声从外面响起。
许是过了太多年,风铃的铃舌磨损严重,所以这道风铃声听起来清越之余,又有些许刺耳。
简言之在自己混沌的大脑里扒拉几下,终于翻找出有关这扇风铃的记忆。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唯独从小就喜欢亮闪闪的东西。
那时候,他和卫如流还不是兄弟。对方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在卫如流面前,只是为了搏得卫如流的好感,简言之感谢对方帮他解过围,却不会像别人一样凑过去讨好卫如流。
某日,他逛集市时看中一扇珍珠贝壳风铃。
这扇风铃很贵,贵到简言之把自己这么多年来攒下的压岁钱都拿出来,才勉强凑够钱买下它。
费心费力才买到风铃,简言之当然宝贝,他对它爱不释手,把玩了一路,还把它带进了课堂。
结果,素来与他不合的另一批纨绔子弟将他堵在了路上,推搡争执时,他宝贝到不能再宝贝的风铃居然!摔坏了!
简言之怒发冲冠,仗着自己是个小胖子,长得比同龄人要壮实,猛冲过去将罪魁祸首推倒,骑在对方身上将他揍了个鼻青脸肿。
事后,简言之被夫子罚站。
他站在太阳底下,止不住抽抽噎噎。
“打人的时候那么有气势,现在怎么就哭了?”一身华服、温文雅致的少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给简言之递了一方绣有金色竹纹的丝质手帕。
“揍人虽然能出气,但是我的宝贝风铃回不来了。”简言之扁着嘴,十分不高兴。
少年哑然失笑,无奈之余又觉得有意思:“别哭了,我送你新的风铃,比你之前那扇还要好看还要亮闪闪。”
简言之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但想到无功不受禄,他两只手搅在一起,扭捏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啊。”
“就当交个朋友吧。”少年莞尔,很真诚。
后来简言之收到了一扇更加亮晶晶更加珍贵的风铃。
不受同龄人欢迎的他,有了个被无数人排着队恭维讨好的朋友。
风铃声还在继续。
简言之中断了回忆,他在原地呆愣片刻,从床上走下来,一步步挪到门边打开了门。
门开了,阳光格外刺眼,简言之不适地眯起眼睛,看着那扇被挂在屋檐下的风铃。经受风吹,经受雨打,曾经华美的风铃已经褪色,但它依旧在不屈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