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时,慕秋瞥见江安搭在马车角落的那把淡青色油纸伞,伞面陈旧,至少有了数年光景。
慕秋收回视线,轻声询问江安:“我该如何称呼公子?”
“我也姓江。”
“江公子?”
江安洒然一笑:“这么听着也不知道你是在喊我还是淮离,我字思危,姑娘不介意就直接称呼我的字吧。”
慕秋朝他笑了笑。
江淮离拎起茶壶为慕秋斟茶,垂落的宽大袖摆往上提了提:“如今天寒地冻,你怎么突然去寺庙?”
刚刚逞强爬上马车,才感觉好了些的脚踝又在作痛,慕秋慢慢活动着受伤的右脚,听到江淮离的问题,随口道:“想去给过世的亲人上柱香,与他们说件喜事。”
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江淮离沉默片刻,才接上了她的话:“我刚回京就听说了此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慕秋礼貌道:“多谢。”
车内一时无话。
假装自己在看书的江安翻过一页书卷,不轻不重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他抬起书卷,挡去自己唇边的笑容——有意思,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好在没过多久,慕府下人匆匆跑了过来,打破了沉默:“二小姐,马车已经挪到了道路旁边,只是轮子出了故障,一时半会儿的怕是没有办法修好……”
“我送你一程吧。”江淮离看向慕秋,“正巧顺路。”
江安暗暗嗤笑。
他们要回位于城南的江家老宅,而慕府在城北。
一南一北,确实有够顺路。
“是啊,慕姑娘不必客气,耽误不了什么事情。既然遇上了,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子在外面挨冻。”江安放下书卷,不仅没有拆台,还顺着江淮安的话继续说下去。
人生无趣事十之八九,如今难得遇到一件趣事一个妙人,该珍惜些。
慕秋寻思着顺路,便也没有客套。
马车悠悠直行,碾过地上新积的薄雪,溅起一滩碎冰,随后这些碎冰融入苍苍雪色,再次坠落人间。
最后,马车安稳停在了慕府。
直到慕秋的身影慢吞吞消失在视线中,江淮离才将卷起的毡帘放下,命车夫回府。
江安支着下颚,饶有兴致道:“这位慕姑娘,真是可爱。”连他这个见惯了风月之人,都觉得她生动。
江淮离冷冷睨了他一眼。
江安身体往后一倒,哈哈笑道:“怎么这么看我,与你抢她的人又不是我。”
“适可而止。”江淮离警告他。
江安啧了一声,抬手揽住江淮离的肩头:“适可而止的下场就是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贪心自私一点才能让自己过得好。”
手被狠狠拍了下去,江安也不在意,反倒笑得越发猖狂。
他这个堂弟被叔父教导得极好,无论是智谋还是才干都不缺。
唯独心不够狠,做事也不够自私。
他最看不上江淮离这一点。
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更应该不折手段去争取吗?
“刑狱司最近闹出的动静确实太大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江安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蛊惑。
“有些人真的太讨厌了,都跌落尘埃了,为什么还要爬起来,还要把那些早已过去的旧事重新挖出来,还能拥有你心心念念的女子?”
“淮离,我还不了解你吗,四年前你考中状元,去了趟扬州,再回来时对叔父说你想要求娶一位姑娘。那时候没能如愿,可此时,已非彼时了。”
江淮离的背脊紧紧贴着马车壁,双眼阖着,像是陷入了熟睡,没有对江安的这番话做出任何反应。
-
府里备有跌打药。
回到明镜院,白霜连忙为慕秋上药。
上完药后,脚踝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慕秋倚在床边,闭眼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
江淮离状元出身,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世人对他的事迹津津乐道。而江淮离曾在郁家住过两个月,慕秋对他的情况更为了解。
她从没听说过江淮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堂兄。
不过这年头,只要同为一族没出五服,都可以以堂兄弟相称,所以最开始,慕秋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她上了马车,瞥见那把有些年头的淡青色油纸伞,又联想到江淮离的堂兄定然姓江,便假意出声询问。
——思危。
居安思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