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认作十分真切了。可笑那南宫威满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竟被人生生的把个罪名坐定。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了母亲,只见纯悫在这里坐着,说了几句闲话儿,忽然想起,因问道:“听见楚敬连挨打,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南宫威满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
南宫威满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难道他也赖你不成”纯悫忙劝道:“妈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又向南宫威满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说是你干的。不用别人,我先就疑惑你。”
南宫威满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是纯悫劝他别再胡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楚敬连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乱跳,赌神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么编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分明是为打了楚敬连,没的献勤儿,拿我来做幌子。难道楚敬连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父打了他两下子,过后儿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治的,好好儿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日越发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进去把楚敬连打死了,我替他偿命”一面嚷,一面找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拉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
南宫威满的眼急的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为什么好好的赖我将来楚敬连活一日,我耽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纯悫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你倒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妈,就是旁人来劝你,也是为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南宫威满道:“你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纯悫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那顾前不顾后的形景”南宫威满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楚敬连外头招风惹草的呢别说别的,就拿前日琪官儿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儿我们见了十来次,他并没和我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纯悫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南宫威满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气一个楚敬连闹的这么天翻地覆的”纯悫道:“谁闹来着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
第二百三十章蓝衣女子
南宫威满见赵雨杉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儿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说:你这金锁要拣有玉的才可配,你留了心,见楚敬连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赵雨杉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南宫威满见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便赌气走到自己屋里安歇不提。
赵雨杉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屋里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了衣裳,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诸葛清琳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赵雨杉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诸葛清琳见他无精打彩的去了,又见眼上好似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话说赵雨杉分明听见诸葛清琳克薄他,因惦记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里诸葛清琳仍旧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内望着。只见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并丫鬟人等,都向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说道:“他怎么不来瞧瞧楚敬连呢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太太的好儿才是呢。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内来了。定睛看时,却是贾母搭着凤姐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头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诸葛清琳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少顷,只见薛姨妈、赵雨杉等也进去了。
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诸葛清琳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与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还该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上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歇了。”一句话提醒了诸葛清琳,方觉得有点儿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到潇湘馆来。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虽然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我诸葛清琳之薄命,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想到这里,又欲滴下泪来。不防廊下的鹦哥见诸葛清琳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你作死呢,又了我一头灰。”
那鹦哥又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诸葛清琳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诸葛清琳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诸葛清琳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诸葛清琳便命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窗,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诸葛清琳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做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赵雨杉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梳头呢,看见他进来,便笑着说道:“你这么早就梳上头了。”赵雨杉道:“我瞧瞧妈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下,由不得哭将起来。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掌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那孽障。你要有个好歹,叫我指望那一个呢”南宫威满在外听见,连忙的跑过来,对着赵雨杉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没醒,不知胡说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赵雨杉原是掩面而哭,听如此说由不得也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了。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们,你是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就心净了。”
南宫威满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从那里说起妹妹从来不是这么多心说歪话的人哪。”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些话,就使得吗当真是你发昏了”南宫威满道:“妈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和他们一块儿喝酒了。好不好”赵雨杉笑道:“这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南宫威满道:“我要再和他们一处喝,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儿操心。妈妈为我生气还犹可,要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妈,多疼妹妹,反叫娘母子生气、妹妹烦恼,连个畜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掌不住掉下泪来。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伤起心来。赵雨杉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来招着妈妈哭了。”
南宫威满听说,忙收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妈哭来着罢罢罢,扔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喝。”赵雨杉道:“我也不喝茶,等妈妈洗了手,我们就进去了。”南宫威满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赵雨杉道:“黄澄澄的,又炸他做什么”南宫威满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赵雨杉道:“连那些衣裳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赵雨杉进去,南宫威满方出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第二次相救
这里薛姨妈和赵雨杉进园来看楚敬连。到了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头老婆站着,便知陈太太等都在这里。母女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楚敬连躺在榻上,薛姨妈问他:“可好些”楚敬连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又说:“只管惊动姨娘姐姐,我当不起。”薛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只管告诉我。”楚敬连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楚敬连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丹丹一旁笑道:“都听听口味倒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儿的想这个吃”陈太太便一叠连声的叫做去。丹丹笑道:“老祖宗别急,我想想这模子是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老婆问管厨房的去要。那老婆去了半天,来回话:“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缴上来了。”丹丹听说,又想了一想道:“我也记得交上来了,就只不记得交给谁了。多半是在茶房里。”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的送了来了。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陈太太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要不说出来,我见了这个,也不认得是做什么用的。”丹丹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不知道:这是旧年备膳的时候儿,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我吃着究竟也没什么意思。谁家长吃他那一回呈样做了一回,他今儿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十碗汤来。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丹丹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做,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就势儿弄些大家吃吃,托赖着连我也尝个新儿。”陈太太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做人情。”说的大家笑了。丹丹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儿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帐上领银子。”婆子答应着去了。
赵雨杉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二嫂子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陈太太听说,便答道:“我的儿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丫头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公婆跟前就不献好儿。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楚敬连笑道:“要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陈太太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的好。”楚敬连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丹丹姐一样的疼。要说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姐妹里头也只丹丹姐和林妹妹可疼了。”陈太太道:“提起姐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里四个女孩儿算起,都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了,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说。”楚敬连勾着陈太太,原为要赞诸葛清琳,不想反赞起赵雨杉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赵雨杉一笑。赵雨杉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忽有人来请吃饭,陈太太方立起身来,命楚敬连:“好生养着罢。”把丫头们又嘱咐了一回,方扶着丹丹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犹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他,时常他弄了东西来孝敬,究竟又吃不多儿。”丹丹儿笑道:“姑妈倒别这么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要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一句话没说了,引的陈太太众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楚敬连在屋里也掌不住笑了。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嘴,怕死人。”
楚敬连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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