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怡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上官云飞听了,喜之不尽,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以为得手。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来往,陈母那边去的门已倒锁了,只有向东的门未关。上官云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关上了。上官云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得铁桶一般。此时要出去亦不能了,南北俱是大墙,要跳也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堂风,空落落的,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叫西门,上官云飞瞅他背着脸,一溜烟抱了肩跑出来。幸而天气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径跑回家去。
原来上官云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不许上官云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宿妓,那里想到这段公案因此也气了一夜。上官云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也该打,何况是撒谎”因此发狠,按倒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他吃饭,叫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工课来方罢。上官云飞先冻了一夜,又挨了打,又饿着肚子,跪在风地里念文章,其苦万状。
此时上官云飞邪心未改,再不想到诸葛清怡捉弄他。过了两日,得了空儿,仍找寻诸葛清怡。诸葛清怡故意抱怨他失信,上官云飞急的起誓。诸葛清怡因他自投罗网,少不的再寻别计令他知改,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儿里头那间空屋子里等我。可别冒撞了”上官云飞道:“果真么”诸葛清怡道:“你不信就别来”上官云飞道:“必来,必来死也要来的。”诸葛清怡道:“这会子你先去罢。”上官云飞料定晚间必妥,此时先去了。诸葛清怡在这里便点兵派将,设下圈套。
那上官云飞只盼不到晚,偏偏家里亲戚又来了,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方溜进荣府,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蚂蚁一般。只是左等不见人影,右听也没声响,心中害怕,不住猜疑道:“别是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正自胡猜,只见黑的进来一个人。上官云飞便打定是诸葛清怡,不管青红皂白,那人刚到面前,便如饿虎扑食、猫儿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爹”“亲娘”的乱叫起来。那人只不做声,上官云飞便扯下自己的裤子来,硬帮帮就想顶入。忽然灯光一闪,只见陈蔷举着个蜡台,照道:“谁在这屋里呢”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我呢”
上官云飞不看则已,看了时真臊的无地可入。你道是谁却是陈蓉。上官云飞回身要跑,被陈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调戏他,他暂时稳住你在这里。太太听见气死过去了,这会子叫我来拿你。快跟我走罢”上官云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侄儿你只说没有我,我明日重重的谢你”陈蔷道:“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张文契才算。”上官云飞道:“这怎么落纸呢”陈蔷道:“这也不妨,写个赌钱输了,借银若干两,就完了。”上官云飞道:“这也容易。”陈蔷翻身出来,纸笔现成,拿来叫上官云飞写。他两个做好做歹,只写了五十两银子,画了押,陈蔷收起来。然后撕掳陈蓉。陈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上官云飞急的至于磕头。陈蔷做好做歹的,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陈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来的东西,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要这一走,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来领你。这屋里你还藏不住,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上官云飞,仍息了灯,出至院外,摸着大台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只蹲着,别哼一声。等我来再走。”说毕,二人去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假朱三太子
上官太野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台阶下。正要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喇喇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上官太野掌不住“嗳哟”一声,忙又掩住口,不敢声张,满头满脸皆是尿屎,浑身冰冷打战。只见陈蔷跑来叫:“快走,快走”上官太野方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中,天已三更,只得叫开了门。家人见他这般光景,问:“是怎么了”少不得撒谎说:“天黑了,失脚掉在茅厕里了。”一面即到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诸葛清怡玩他,因此发一回狠。再想想诸葛清怡的模样儿标致,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里。胡思乱想,一夜也不曾合眼。自此虽想诸葛清怡,只不敢往荣府去了。
慕容节烈等两个常常来要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况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的人,尚未娶亲,想着诸葛清怡不得到手,自不免有些“指头儿告了消乏”;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内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日常倦,下溺遗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于是不能支持,一头躺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胡话,惊怖异常。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加沉重。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里来寻。陈太太命诸葛清怡秤二两给他。诸葛清怡回说:“前儿新近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偏昨儿我已经叫人送了去了。”陈太太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叫个人往你婆婆那里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里有,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们的好处。”诸葛清怡应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将些渣末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叫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向陈太太说:“都寻了来了,共凑了二两多,送去了。”
那上官太野此时要命心急,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孽之症。上官太野偏偏在内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去请进那位菩萨来救命”一面在枕头上磕头。众人只得带进那道士来。上官太野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搭裢中取出个正面反面皆可照人的镜子来,背上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上官太野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来,单与那些聪明俊秀、风雅王孙等照看。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我来收取,管叫你病好。”说毕,徉长而去。众人苦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