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罢了,就这等有本事,当这样的家,可是难得的”上官太野家的听了道:“我的老老,告诉不得你了这诸葛清怡姑娘年纪儿虽小,行事儿比是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儿似的,少说着只怕有一万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不过他呢。回来你见了就知道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儿。”说着,小丫头回来说:“老太太屋里摆完了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上官太野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陈太太:“快走,这一下来就只吃饭是个空儿,咱们先等着去。若迟了一步,回事的人多了,就难说了。再歇了中觉,越发没时候了。”说着,一齐下了炕,整顿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跟着上官太野家的,逶迤往贾琏的住宅来。
先至倒厅,上官太野家的将陈太太安插住等着,自己却先过影壁,走进了院门,知诸葛清怡姐尚未出来,先找着诸葛清怡姐的一个心腹通房大丫头名唤平儿的。上官太野家的先将陈太太起初来历说明,又说:“今日大远的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的,所以我带了他过来。等着奶奶下来,我细细儿的回明了,想来奶奶也不至嗔着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个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上官太野家的才出去领了他们进来,上了正房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毡帘,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知是何气味,身子就像在云端里一般。满屋里的东西都是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陈太太此时只有点头咂嘴念佛而已。于是走到东边这间屋里,乃是贾琏的女儿睡觉之所。平儿站在炕沿边,打量了陈太太两眼,只得问个好,让了坐。陈太太见平儿遍身绫罗,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便当是诸葛清怡姐儿了,才要称“姑奶奶”,只见上官太野家的说:“他是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上官太野家的叫他“周大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于是让陈太太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上官太野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们倒了茶来吃了。
陈太太只听见咯当咯当的响声,很似打罗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秤铊似的,却不住的乱晃。陈太太心中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有煞用处呢”正发呆时,陡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倒吓得不住的展眼儿。接着一连又是八九下,欲待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乱跑,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和上官太野家的忙起身说:“老老只管坐着,等是时候儿我们来请你。”说着迎出去了。陈太太只屏声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约有一二十个妇人,衣裙,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三两个妇人,都捧着大红油漆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道“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两个人抬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摆列,仍是满满的鱼肉,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一见就吵着要肉吃,陈太太打了他一巴掌。
忽见上官太野家的笑嘻嘻走过来,点手儿叫他。陈太太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至堂屋中间,上官太野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会子,方蹭到这边屋内,只见门外铜钩上悬着大红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条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线闪的大坐褥,傍边有银唾盒,那诸葛清怡姐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小小的一个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
第一百四十二章天籁之音
诸葛清琳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灰,慢慢的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面说,一面抬身要茶时,只见上官云英家的已带了两个人立在面前了,这才忙欲起身、犹未起身,满面春风的问好,又嗔着上官云英家的:“怎么不早说”陈太太已在地下拜了几拜,问姑奶奶安。诸葛清琳忙说:“周姐姐,搀着不拜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上官云英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老老了。”诸葛清琳点头,陈太太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诸葛清琳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陈太太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瞧着也不像。”诸葛清琳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托赖着祖父的虚名,作个穷官儿罢咧,谁家有什么不过也是个空架子,俗语儿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上官云英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上官云英家的道:“等奶奶的示下。”诸葛清琳儿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就罢;要得闲呢,就回了,看怎么说。”上官云英家的答应去了。
这里诸葛清琳叫人抓了些果子给板儿吃,刚问了几句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儿管事的来回话。平儿回了,诸葛清琳道:“我这里陪客呢,晚上再来回。要有紧事,你就带进来现办。”平儿出去,一会进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叫他们散了。”诸葛清琳点头。只见上官云英家的回来,向诸葛清琳道:“太太说:今日不得闲儿,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多谢费心想着。要是白来逛逛呢便罢;有什么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陈太太道:“也没甚的说,不过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上官云英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陈太太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大爷进来了。”诸葛清琳忙和陈太太摆手道:“不必说了。”一面便问:“你蓉大爷在那里呢”只听一路靴子响,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段苗条,美服华冠,轻裘宝带。陈太太此时坐不是站不是,藏没处藏,躲没处躲。诸葛清琳笑道:“你只管坐着罢,这是我侄儿。”陈太太才扭扭捏捏的在炕沿儿上侧身坐下。
那上官云飞请了安,笑回道:“我父亲打发来求婶子,上回老舅太太给婶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儿请个要紧的客,略摆一摆就送来。”诸葛清琳道:“你来迟了,昨儿已经给了人了。”上官云飞听说,便笑嘻嘻的在炕沿上下个半跪道:“婶子要不借,我父亲又说我不会说话了,又要挨一顿好打。好婶子,只当可怜我罢”诸葛清琳笑道:“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上官云飞笑道:“只求婶娘开恩罢”诸葛清琳道:“碰坏一点儿,你可仔细你的皮”因命平儿拿了楼门上钥匙,叫几个妥当人来抬去。上官云飞喜的眉开眼笑,忙说:“我亲自带人拿去,别叫他们乱碰。”说着便起身出去了。这诸葛清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儿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请蓉大爷回来呢”上官云飞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诸葛清琳,听何指示。那诸葛清琳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罢了,你先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上官云飞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退去。
这陈太太方安顿了,便说道:“我今日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连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说着,又推板儿道:“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作煞事的只顾吃果子”诸葛清琳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因问上官云英家的道:“这老老不知用了早饭没有呢”陈太太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诸葛清琳便命快传饭来。一时上官云英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陈太太和板儿过去吃饭。诸葛清琳这里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一面又叫过上官云英家的来问道:“方才回了太太,太太怎么说了”上官云英家的道:“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瞧我们,也是他的好意,别简慢了他。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夺着就是了。”诸葛清琳听了说道:“怪道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间,陈太太已吃完了饭,拉了板儿过来,舔唇咂嘴的道谢。诸葛清琳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先拿了去用罢。”那陈太太先听见告艰苦,只当是没想头了;又听见给他二十两银子,喜的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的,但只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呢。凭他怎样,你老拔一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壮哩。”上官云英家的在旁听见他说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诸葛清琳笑而不睬,叫平儿把昨儿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都送至陈太太跟前。诸葛清琳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们作件冬衣罢。改日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虚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儿罢。”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招
陈太太只是千恩万谢的,拿了银钱,跟着慕容长情家的走到外边。慕容长情家的道:“我的娘你怎么见了他倒不会说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的和软些儿。那蓉大爷才是他的侄儿呢。他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了呢”陈太太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他,心眼儿里爱还爱不过来,那里还说的上话来”二人说着,又到慕容长情家坐了片刻。陈太太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慕容长情家的那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陈太太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去了。
话说慕容长情家的送了陈太太去后,便上来回八爷胤禩话,谁知八爷胤禩不在上房,问丫鬟们,方知往阿灵阿那边说话儿去了。慕容长情家的听说,便出东角门过东院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八爷胤禩的丫鬟金钏儿和那一个才留头的小女孩儿站在台阶儿上玩呢。看见慕容长情家的进来,便知有话来回,因往里努嘴儿。
慕容长情家的轻轻掀帘进去,见八爷胤禩正和阿灵阿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话。慕容长情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只见薛宝钗家常打扮,头上只挽着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几上和丫鬟莺儿正在那里描花样子呢。见他进来,便放下笔,转过身,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慕容长情家的也忙陪笑问道:“姑娘好”一面炕沿边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兄弟冲撞了你不成”宝钗笑道:“那里的话。只因我那宗病又发了,所以且静养两天。”慕容长情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请个大夫认真医治医治。小小的年纪儿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玩的呢。”宝钗听说笑道:“再别提起这个病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总不见一点效验儿。后来还亏了一个和尚,专治无名的病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我先天壮还不相干,要是吃凡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他说犯了时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慕容长情家的因问道:“不知是什么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好记着说给人知道。要遇见这样病,也是行好的事”宝钗笑道:“不问这方儿还好,若问这方儿,真把人琐碎死了东西药料一概却都有限,最难得是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慕容长情家的笑道:“嗳呀,这么说就得三年的工夫呢。倘或雨水这日不下雨,可又怎么着呢”宝钗笑道:“所以了那里有这么可巧的雨也只好再等罢了。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了,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慕容长情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巧死了人。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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