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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祥和,可是这话里的讥讽却是辣味十足。

飞燕慢慢放下了茶杯,顺着宣鸣的话略略回想了自己这几年的前尘,一时间竟是也有些怅然,不过却并没有如宣鸣所预料的那般露出羞愤的神色。

“世事难料,飞燕也不知自己以后经年又会是身在何处?原以为这辈子当时如同若干侯府女子一般,及笄而嫁,相夫教子便是平淡度过一生。奈何身在乱世,遭逢家变骤然丧父,那时便是一心想着匡扶乱世完成先父遗志……最后却是混忘了父亲投身从戎的初衷乃是保家卫国。

可是国又是何?家又是安在何处?飞燕觉得卖粥的那段日子便是体会的最深。

记得京中动乱的前几年,我曾经带着侍女去街上选买杂用,京城里的老字号却是封门得十有八九,不是他们的生意不好,可是就算是有盈门的顾客,却是支付不起昂贵的京城街头的新税,于是许多老字号的铺子都转了手,低价兑给了当朝天子宠妃瑨妃的父亲。待得商铺收拢得差不多了,在取消新税,高价将铺子再让兑出去。

这一买一卖,丰盈的是皇帝新宠的私府库银,殃及的却是那些苦心经营从来不敢缺斤少两欺骗童叟的商号。

有了这样的样板,圈占公田,霸占庶民私田的手段便是层出不求。

一国的立法根本却可以成为权臣谋私的工具,如同儿戏一般随意地摆布,那时飞燕虽然是个后宅的无知闺阁少女却是也感到国之不国的痛心疾首,俱是伸出了不该的妄念,想要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变一些什么。

后来,家逢变故不得不当街卖粥,却发现这新朝的生意倒是比起旧朝要好做些了。虽是个无凭无靠的摊贩,却是可以凭借着一身的劳苦,换得果腹的钱银,更可以供着堂弟读书明理。有时累了一天,收拾干净了炉灶,站在巷口的榕树下纳凉时,看着京城老巷家家炊烟袅袅,便自感到,普天下的庶民其实关心的并不是那皇位上坐的是何人,而是自己一日三餐的陶碗里是否能吃上块五花三层的香肉……

我承蒙骁王错爱,迎娶入府,然幸而能略尽些雕虫小技,帮助二殿下改进淮南的民生,虽不能与民同用粗茶淡饭,可是想到能改进民生,每天倒是极少有穷极无聊之时。”

这番平易的话语,却是让宣鸣的目光微微发沉。

飞燕点到这里,便是急急收了口。宣鸣乃是前太子的儿子,大梁皇帝的嫡皇孙,在遭逢变故时,哪里尝过前朝败落,民不聊生的苦楚。其后,他流落民间,恐怕心念所想的也不过是自己的旧梦繁华。

在宣鸣看来,这万里江山大抵本就该是他宣家的,那霍氏一族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人的际遇不同,所思所想自然是不同。

可看他也不是愚蒙之辈,眼里倒是看不见咄咄逼人的贪欲之心,身在皇家,想必自小开蒙先生教授的也是“以天下为先”的君王之道,若是肯顾念黎庶,绝了复辟旧朝的念想,岂不是天下之福?便是出言略点一点,至于他是否能听得进去倒是不甚多求。

宣鸣似乎也不欲多言,只是放下了茶杯,就在起身而立,飞燕一眼瞟见了他的衣服的前襟处似乎渗出了一丝血迹,在雪白的衣袍上显得分外扎眼。

他看到了飞燕留意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尉迟公的女儿,果真是个口齿伶俐的女中豪杰,怨不得那显赫的大齐二殿下竟然是奋不顾人,众目睽睽下跳入湍急的河流,急于解救落水的爱妃,这等伉俪情深还真是羡煞旁人了呢!在下身上的伤口乃是骁王在落水与在下缠斗时留下的,这番厚赠,来定必定加倍奉还于卿……不知小姐还曾记得在下批算的那一卜卦?”

飞燕挑了挑眉,她自然记得这宣鸣假扮道士时,曾经为自己批了一卦,说是不宜北行之类的。

宣鸣笑言道:“那一卦乃是妨夫之兆,若是北行,必定内宫虚火大旺,却是要烧死夫君的一把大火……在下倒是很是期待早日护送尉迟小姐奔赴北疆,到时便要好好瞻仰一下骁勇的大齐二殿下的垂死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