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朝,地方上怎么样跟你老兄无关。你要的是自己的功绩,地方官要的是辖地风平浪静不出事,两下天生就在对立。至于说谁对谁错一言难尽,如果按我的看法,百姓支持谁,谁就是对的。固然以全局而对一隅,难免要牺牲一地百姓而顾全大局,但是不能因为你是大局,就认为别人的牺牲理所当然自己理直气壮,这是行不通的。一个三声慢不能把我怎么样,如果全酒楼的伙计都骂我,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一二小民的怨气就只是怨气,一地百姓皆怨奴变就是下场了。”
朱琏听出范进实在指责他,神色也有些不悦,不过念着范进是张家未来女婿,张大小姐又不是好好惹的角色不敢硬抗,强压着怒火道:“奴变之盛在于地方官无用。如果一开始就下令出兵,经制官兵还怕对付不了一群老百姓杀几颗头,就都老实了。”
“如果不是奴变而是民变呢如果他们的怨气更大一些呢杀几颗头不行,就杀几十,几十不行,就杀几百。杀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老百姓不死也逃,我们这些牧民官无民可牧,拿什么完粮完课,难道自己下田耕作,自己洗衣做饭再者一地民变,或可以兵戈荡平,如果这个变乱是几县,便要巡抚发兵,如果是一省,那便是相爷也要睡不着觉了。若是整个天下民变四起,我们又拿什么对付即使官军百战百胜,百姓与朝廷为仇,我们征不到粮,拿什么给当兵的发放军食拉不到夫,难道要衣冠中人去负土运粮,输送军资”
范进说话间,眼前似是以浮现出那烽火连天民变四起,百姓对官兵视如仇敌,乃至有剿兵安民告示出现的情景。朱琏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他终究不是个混人,也能明白范进担心自有道理,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不甘心,问道:
“那按退思这么说,岂不是什么事都不要做了”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都不做,不去查漏补缺百姓依旧还是会闹起来。我们要做事,但是也不能为了做事不计后果。拿了人家的东西要去给补偿,伤害了别人要去道歉,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我们读书人应该更明白才对。你老兄摸了人家小姑娘,我回头就要赔她银子,给她说好话。行新法的目的是为了百姓的日子过好,不是为了自己的业绩好看。如果单纯为了推行新法而推行,就失去了新法的意义所在。我在上元之所以走得很慢,一是为了打好基础,二就是为了尽可能保证黎民百姓不受损失。这事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但是我们只要争取大多数人不恨朝廷,就可以算成功。毕竟三五个人想要乱,也乱不起来。这次上元奴变没闹出声势,不在于我安排了官兵,而在于参加变乱的奴仆少。”
朱琏道:“按退思所说的法子,我就怕几十年也见不到什么效果,万岁一旦觉得新法旧法没有区别,只怕就不会再支持我们。”
“慢也不是那么个慢法。想要看成绩,自然是能看到,但前提是当官的要去做事,不要只想着升官。新法要看成效,三几年就能看到,之后的施行补正因地制宜,就不是三几年的事,而是三几十年乃至百年的事。我大明立国近两百载,现在想要一个新法,三五年内就能胜过推行近两百年的规条,那只会适得其反。地方官要做的是不怕苦不怕累,到下面去认真办事。不能怕麻烦,也不能怕丢面子,该去跟百姓道歉说好话时,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而至于巡按官,就是朝廷的鞭子。谁不愿意做这些,就打到他愿意为止。谁要是闹出民变打谁,谁让百姓不欢喜打谁,而不是谁慢打谁,快不一定等于好,慢也不一定等于坏。”
说到这里,范进又笑了笑,“当然,这是我的一家之见未必准,少瑚兄奉旨巡按一省,如何行事自有定见。范某也在朱兄的查纠之内,若有不当之处,朱兄随意处置。”
朱琏看着范进,久久无语。过了好一阵,他才长出一口气,“退思,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出京之前,宫里来人,向我特意交代过,到了东南,必须全力配合退思。退思如今依旧每月经锦衣衙门向朝廷递送密奏,通政司不得预。如果你我二人争本,朝廷只会问我的罪,不会加罪于退思。原本我以为是相爷对退思偏爱,现在看来是我想差了。退思的才学足以配得上这个安排,如果你我发生争执,从道理上谁对谁错不论,于国于地方,一定是我错。”
范进摇头道:“朱兄这么说就过谦了。你到东南连办了不少大案,地方上很见你的情。未来的黄恩厚,也要靠你来惩治,若论名声,定是你在我之上。”
“可是要论爱民,朱某定不如你昔日读书之时,朱某所想也是上报天子下安黎庶,为天子牧四方,为百姓求公道。这些年言官做下来,自以为弹劾了几个贪官污吏,就是为百姓做主。今日听退思一语才悟到,自己这几年做事,多是求自己念头通达,或是求新法推行得快些,于百姓二字想的少了。多亏退思当头棒喝,才让我醒悟。你且宽坐,我去去就回。”
“少瑚哪里去”
“找那几位姑娘,当面赔个礼。”
“你就不怕吓死她赔礼道歉的事,是我们亲民官的,少瑚这种风宪,还是适合板起面孔收拾人。有霹雳手段,再有了菩萨心肠,苍生就有福分了。现在少瑚兄有了菩萨心,我就等着看你的霹雳手段来着。”
朱琏点点头,“今晚黄恩厚也在被赴宴之内,到时候保证让退思看到我的霹雳手段。那位告状的人只要来,黄恩厚今晚就别想回衙门恶人自有恶人磨,或许我这种酷吏,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有些用处。能为百姓办点事,也为我自己赎些罪过。”
正文卷第四百六十一章节妇清官下
这场宴席实际是江宁官场为朱琏办的接风宴会,巡按御史作为奉旨纠察一省的官员,地位一如钦差,非同小可。但是巡按办差也有自己规则,到达地方之后总要先记熟官员面孔才好工作,否则寸步难行,是以必要的流程总是要走。
应天府尹王世贞、江宁知县这些官员限制于体制不能出席,留都六部以及锦衣卫不归巡按纠察也不需要派人来,其他各衙门基本都要来人拜码头,织造衙门这边,则是黄恩厚亲身前来与朱琏相见。
江宁守备中官兼任内织染局提调,在东南的地位超然,作为镇守太监,其实不受巡按御史的管辖,一个是天子耳目坐镇地方一个是代天巡狩,两下属于平行关系。他能来算是给了朱琏不小的面子。
黄恩厚此时已经不似被罗武带人从内织染局打到锦衣卫衙门那般狼狈,一身簇新蟒袍,脸上泛着油光显得神采飞扬,手上紧握着一串手串,说话之间随手捻动不休。
“咱家这手串,乃是仁圣亲手赐的,这可是有些来历的。想当初咱家在先皇面前当差的时候,还是世庙在位,先皇那当还是王爷。彼时朝中奸佞当道,欺瞒圣聪,严世藩那个泼才对先皇亦不恭敬。先皇几次险些受了他的暗算,日子过得也是辛苦,仁圣在佛前发了个誓,只要先皇不受严世藩暗算,便每天在佛前念四千八百遍心经。等到先皇登基,自然便是还愿的时候。可是一朝国母何等繁忙,又哪来的空闲念经仁圣思虑再三,就赏了这串念珠外加咱家这个名字下来,告诉咱家,心里要时刻记得皇恩浩荡,每天替仁圣在佛前还愿。这些年日日如此,从无一刻停歇,就连这念珠也都盘得光可照人了。”
gu903();朱琏一笑,“如此说来,黄公公倒是为主分劳,于国有大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