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的官威,找到对方的瑕疵,借机把对方震慑住,让范进有所退让,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惟一解决之道。
作为多年在大明法司系统混迹的老吏,想要找一些破绽,总不是难事。范进作为观政进士,是没有资格参与审讯工作的,换句话说,他身上没有差遣,这个时候参与审讯,类似于老百姓去审问重要罪犯,显然有违体制。再者刑部观政进士和锦衣卫是两个体系,大家不在一个圈子里混,他跑到诏狱里去审问犯人就更不合适。
曹应甲本就威严,此时脸色就更为难看。
“厂卫多喜滥用酷刑,以希取得口供,攻讦大臣。昔日王大臣案,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是以正人君子皆不屑与彼为伍,尤其每遇大案,更是要千方百计把审问之权拿到法司手中,不让厂卫插手,就是担心其借题发挥构陷忠良。你年纪轻轻不识其中利害,居然和厂卫中人同审人犯,单这一条,便可以毁掉你的前程”
他的语气很是严厉,声调冰冷。“大理寺有案件复核之权,不是别人说怎么样,就肯定是怎么样的。老夫在这个位子上也非一两日光景,手上处置过的大案数不胜数。谁若是想要蒙蔽老朽,颠倒黑白,注定自取灭亡将来事情闹大,你当日在场,身上的责任便难以洗刷,你可知这里面的干系有多大你现在还年轻,正该修身养性,韬光养晦之时。事事想要出头,说明你的心性不定,心浮气躁又怎么做的来大事朝廷让新科进士六部观政,重在一个观,就是让你们多看多学,不是让你们多说多做。随便插手进去,到最后只会害人害己”
范进不动声色,只点头应是。曹应甲对他的态度有些摸不透,不知道是真的被自己吓住,还是敷衍自己。话锋一转,“你的才名很大,万岁心中也有你的名字,这是好事。只要好自为之,自有大好前途在等着你。但是最怕的,就是自以为得计,从而为所欲为,那便要自取灭亡。朱国臣一干市井泼皮,本是刁滑之徒,其言语不可尽信。酷刑之下胡言乱语,更有人在旁诱导,所做之供无从做准。他日到三法司会勘之时,多半就要翻供。到那个时候,当日主审之人谁也逃不了干系。那些厂卫鹰犬合该受罚,老夫到时候且等看他们的好戏,但是退思你不一样。你座师凤磐公与我有些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总要看在他的面上对你关照一二。这样吧,你写一份文书,将昨天厂卫如何刑求口供,颠倒黑白的事写个明白,等到会勘之时,便没有你的事,不至于吃他们的连累。否则的话,到时候这些小人必把责任推到你身上,你的大好前程,便毁于一旦,此事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范进脸上并没有露出恐惧或是感激的神色,反倒是有一丝茫然,似乎不知道曹应甲所指为何。
“多谢曹棘卿关照,当日拜望座事时,老人家只教学生为国出力,没提到自己在朝中有哪些至交好友,否则学生自当来拜见前辈了。至于昨天审讯朱国臣一党,学生确实亲历,但是说到刑求口供颠倒黑白,学生不知老人家所指为何,还望明示。”
这是装傻还是真傻曹应甲在法司多年,一双慧眼如炬,何等刁钻奸猾的歹人在他面前想说谎都非易事。可问题是范进此时表现出的神情,竟让他看不出虚实所在,不知其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是故意的。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你年纪轻,很多事不明白,衙门里专门有一种事,叫做买口供。就是找些必死之囚,让他们承担下本非自己所为的罪行,他们怎么也是要受一刀之苦,只要承揽下罪行,就可在监牢里吃好喝好不受活罪,一些人便也就愿意招认,衙门也能销了积年旧案。另有一种,则是贪官污吏收买江洋大盗,构陷良民,将无辜百姓说成窝主盗贼,借机吞没其家产。厂卫中人尤其精通此种手段,专一威逼盗贼信口攀咬,用此等口供来诬陷忠臣。如今圣天子在位,下有一干忠正大臣,自不会坐视其胡作非为,这种手段一到庙堂之上,定会被当场揭穿,穷治其罪。退思年纪尚轻,一时受了蒙蔽也是情有可原之事。只要你能主动招认,详指其奸,老夫保你平安无事。”
范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敢问,是否动了刑就一定算是构陷”
“这当然不能这么说。用刑是必然的,不动刑犯人如何肯招。还是要看他们问了什么,说了什么,又查了什么。”
曹应甲没办法直接说出周世臣这一案的名字,只好旁敲侧击道:“你想想,他们可曾点名要其招认什么积年旧案尤其是一些已有定论的案子,可曾指使过朱国臣自承是凶嫌”
“定论是指人犯已经杀了么本来人死了,就是铁案如山,可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凶手,前面的判决就有问题。人死不能复生,虽说各庙都有冤死鬼,但是堂堂刑部正堂错断人命案,至无辜丧命,这总是要追究的。不但他要追究,当日批复死刑者也要追究,身为风宪不能查纠冤狱及时改正者,也要吃些连累。即使不追究罪责,升迁就不要想了。毕竟放那么个糊涂虫上去,就是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范进说到这里,一扫方才那副懵懂模样,语气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京师里二三泼皮土棍,本来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朝廷而言,不过是群蝼蚁,轻轻一扫就可灰飞湮灭。可是有人包庇他们,就让他们养成气力,为害京师称王称霸,乃至杀人害命不当回事,法司官吏谁也逃不了责任。即使没有主动包庇他们的,不能详查案件,只求结案了事,诬良为盗,虽然用心未必歹毒,但其行已同包庇。正是有着这样的昏官恶吏,才有了朱国臣这一群危害地方的毒虫。所涉官员稍有廉耻,理当上本请罪,归隐山林。若是还想要从中做些手脚,让冤者继续冤沉海底,让苦主白白丧命,那便只能说一句人面兽心,不配为圣人子弟”
曹应甲面色一变,“范退思你注意自己的言语,这是在大理寺,不是在刑部你既然知道老朽说的是什么,方才你那言语”
“装傻消遣你来着。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拿你逗逗开心,连这都看不出,你这大理寺少卿怎么做的怪不得当初跟着翁大立一条道跑到黑,认准荷花三个是凶手,我看你良心固然没有,脑子也糊涂的很。就这个样子还想升迁还怕害的人不够多么”
“放肆”曹应甲以手拍案道:“范进,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在我大理寺咆哮别以为你勾结厂卫就能一手遮天,大理寺有权复核此案,到时候公堂之上人犯翻供,此案又如何能定”
“翻供继续打好了你们当初对付荷花三个,不就是用的同样手段么当年那份卷宗什么德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做了这么久棘卿,不至于看不懂卷宗吧你自己想想,那样的卷宗拿出来,能不能说服别人这些泼皮已经承认,是他们杀了周世臣,时间地点口供完整。同案犯愿意检举主犯,求一刀之苦免于剐刑,大理寺还想把这案再翻过来做梦再说,这大理寺是不是你说了算,只怕还很难说。”
“老夫在位一日,自当尽一日之责。当日周世臣一案由五城兵马司审讯,口供详实且有银两、凶刀等物证。刑部照兵马司的审讯结果判断,并无不妥之处。再者在公堂上,荷花等三人也皆以自承其罪,若是因其事后翻供就要重新调查,衙门里便永无宁日,天下便也没有一个可斩的犯人。再者二三亡命刑求之下的口供便要翻如山铁案,此例若开,则天下无不可翻之案,无不冤之人。只要事主买通衙役收买死囚顶罪,凶犯便成无辜。长此以往,天下还有人敢做审官还有谁敢判斩刑”
范进冷笑一声,“不愧是做了多年风宪的,言自成理,真能把一个冤案说的铁证如山。可惜啊,天下不只你一个人有嘴巴,大家都会听,会看。朱国臣等人连案发细节都能交代的清楚,非是凶犯如何能说的明白不管你拉天下官吏做挡箭牌,还是把责任推给兵马司,自身都脱不了干系。本来你无非是个纠察不严,怠惰公务,固然升成正职官无望,可是保住现有的位子还不难,大不了提前几年致仕。可如今,你却妄图掩盖罪证,妄图包庇凶嫌,自从范某走进大理寺的那一刻起,你的乌纱就戴不牢了”
曹应甲心头一惊,见范进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有了必胜把握。他检点自己的言行,虽然有一些过头的话,但是出己之口入范进之耳,并没有旁证,想要靠这个来攻击自己肯定办不到。其到底有什么凭仗,能摘去自己的乌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