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爹和她的事全看两人自愿,但是让一个女人,为了一段婚姻,就赔上自己一辈子,甚至要为了一面牌坊搭进自己一生,这不值得。”
范进说着话,目光却飘向了梁盼弟,梁盼弟的心猛地一紧呼吸也变得凌乱,县试成败,功名如何,在这一刻都已经如同浮云般消散。只要这个人在,功名富贵就都不要紧。
她慌乱地笑了笑,“你你急什么。这两天杨三爸和他那大儿子,盯儿媳妇盯的紧,连上集买东西,都有人在后面跟。他那大儿子是个瘸子,一直讨不到老婆,在家里没事,正好盯弟媳的梢。我想跟她说句话,也不那么容易,但是每天看杨柳氏顶着巴掌印出门,模样也是可怜的很。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同她讲就是了。不过你说要看榜,这话我赞成,总要揭了宝盅,才晓得这一宝是输是赢。若是不等开宝就跑掉,不是被人笑死你和大姐儿等闲不进广州,正好在这里好好玩,明天我让关清带你们在城里好好转。”
县试只考一天,到了次日,有关县试的消息,就在城里传开。酒肆茶楼里,尽是有关科场上的趣闻逸事,以及案首到底花落谁家。范进原本只是南海乡间小村里一个普通童子,算不上什么红人。
即使在南海县内,也有张师陆、魏好古等名士,知名度和受关注程度远在他之上。可是科场内他即兴写的那首诗,不知怎的传到了外面,范进这个名字,也渐渐为人所熟知。
文人的段子,是百姓们最喜欢的故事门类之一,范进诗讽大宗师这件事,符合了草根、大员,刁难、不屈等若干元素,因此传播程度排在第一位。只一天时间,整个广州城,大多知道了有个得罪提学的狂生范进。乃至科场里抓到某人作弊当场杖责逐出,又或者是哪个附膳生员替人做枪代考,被发现后革了功名的事,都不如这条消息来的引人注意。
张师陆的家,就在广州城里,只一考完,就请了魏好古,周必先等广州名士饮宴唱合,又请了清楼里两位极当红的花魁作陪。直闹到天色将晚,一干人等才告退,张师陆等回到房中,贴身的书童铃儿已经等在房里,满脸赔笑道:
“公子,您让小的放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只一天光景,整个广州,差不多都知道了范进的名字。只是小的不明白,您与他素不相识,何必替他揄扬名声”
张师陆一边脱去长衣,一边笑道:“你懂什么名声分好坏,也分场合。不畏官威的名声固然好,可是用大宗师来刷自己的名声,大宗师本人又怎么会欢喜我辈读书人的功名,都在大宗师掌握之中,即便是县尊也无从干预。范进有了这名声,功名二字是别想了。等到放榜之后,你替我去查查,那天县学门首那个女人是什么路数。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看着很有味道,等本公子做了案首,再去寻她。今天,先由你伺候着。”
正文卷第三十三章阅卷
县试放榜,照例是在县试三天之后,以三天时间审阅这么多份墨卷,工作量之大不问可知。由于时间紧工作量大,阅卷中难免发生误判或是错判的情况。范进当时第一个交卷,图的就是能让县令在卷子上做好标记,确保自己可以过关。以他和侯守用的约定,通过县试也是注定的事,但是提学官蔡衡的出现,却让这一切有了变数。
县试阅卷本来是县令的工作,且不能委任给麾下教官,其只要见到范进的卷子,就可以立即宣布录取。如果文章做的通顺,点案首也不为难。但眼下,以按察副使充广东提学的蔡衡亲自按临南海,评定试卷的权柄,就只能交还上宪,县令只能处于辅助位置。
蔡衡与陶简之是同年,论关系远比和侯守用亲厚,侯守用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老货来多半是找自己的毛病。虽然阅卷时依旧是他为主要,蔡衡为辅助,但是他点中的卷子蔡衡必会复核,这就让他在阅卷时格外小心,生怕被提学抓住什么把柄。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了灯烛,蔡衡看了一天的卷子,精神依旧饱满。能做提学的,在道试、乡试时不知要看多少墨卷,何况区区县试,是以他越看精神越足,半点不见疲态。
“人说岭南海外衣冠盛世,前有伦迂冈,后又有林敬夫、南园五子等一干文坛名士。十府之内又以南、番、顺三县文风为盛。从这一科的墨卷看,南海学子确有人才,侯大令教化有方,功劳非小。文运既国运,文运昌国运始能昌,南海这一科必出栋梁。”
听到蔡衡夸奖,侯守用笑道:“观察过奖了,岭南文风不比东南腹里,下官也只能尽力督导劝学,希望百姓早知道理,以圣人之道为教,少要好勇斗狠。总算这些年南海县内,没像外县一般闹出土客械斗,或是强盗杀人的事来。若能出栋梁,必是万岁皇恩庇佑,文昌照粤,下官何敢居功”
“侯大令以文教教化百姓,而非以刀兵绳墨,只这一条便是合县百姓之福。只是南海各乡的社学,还是要多巡视些。你看,这魏好古也算是本地名士,他这几百字里,光是别字就有七个,错字五个,这等名士可见是耽于名声少于实学,若是在东南多半中不得。还有这张师陆,他的文法只是普通,只胜在知典用典,这一看就是背了不知多少时文,只备着考试,才学上怕是谈不到。”
两块南海招牌,都被蔡衡砸的粉碎,侯守用的脸上也觉得阵阵发烫,只好赔笑道:“观察教训的是,下官杂事繁忙,于社学督导上有所疏虞,这是下官的过错。”
“这也不能都怪你,正如贵县所言,岭南不必东南,若是按东南腹里来要求,就是所求过苛。学问一道是日月积累之功,不能急于求成,从朝廷看来,两广都是蛮荒之地,咱们能把广州维持成讲礼仪,读圣贤的地方,让百姓知道读书而不是拿刀,就已经是天大功劳了。所以,侯大令你的差事很艰难,老朽能理会得。”
侯守用听的心潮澎湃,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蔡衡这时又指着筛出来的墨卷问道:“侯大令,这一科案首,你属意何人”
“这还请观察定夺。”
“老百姓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县试案首,是县令的权限所在,我怎么好越俎代庖你且说说看,属意谁的文章。”
侯守用想了想,将洪大安的试卷分拣出来,“在下官看来,这篇文字文墨上还算通顺,南海本科案首,当选此生。”
蔡衡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侯大令看法,与老夫相若,以文法论,本科文墨,当以此生文字为第一。可是若以书法论,却并非如此。洪生的书法,还是太稚嫩了些,以童生而言,勉强可以过关,。是与范进的字比起来,可就差的远了。”
那首讽刺顾鸿的诗,始终被蔡衡收着,此时他将那张题纸展开,指着上面的字道:“难得范进年纪轻轻,就练出这笔好字,且看这一笔台阁体,即便是殿试,也足堪用。靠这手书法,就能在京城里做个内阁中书。以文法论,范进的文法与洪生相比只差一线,在老夫看来,这科南海案首,当属范进。”
“范进这恐怕不妥。白日里下官的长随从坊间听到些传闻,这范进似乎”
“你说的传闻,老夫也听到了。”蔡衡面带笑容,神态悠闲。“侯大令的苦衷,老夫可以理解。然我辈为官,心中只知有君上,何曾有自身在老夫眼里,只有文章好坏,没有远近亲疏。范进的字好,文章不差,就该点他做案首,至于其坊间之事,其随他去。古人内举不避亲,老夫举贤不避嫌,若是因一二流言,就坏了朝廷伦才大典,我辈便对不起自己的俸禄和这身官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