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这样,这种‘疑’倒真的变得毫无道德瑕疵了——我怀疑你,但依然放手让你做,那还有什么不对?哥只是在心里想想疑,连被用人的自尊都不会受到丝毫打击。
陈名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羞辱,他立刻争辩道:“原来对方辩友说的‘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唯心主义的‘思想犯’?是没有任何外在行动表示的?呵呵,亏你还是学法律的,难道连‘主客观相统一’的基本逻辑都不知道么?
如果‘疑’仅仅表现在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没有行动,那还有什么讨论的意义!任何法律和社会道德都不会惩戒人内心纯粹的、没有任何外在表现的想法!”
然而,冯见雄并没有陈名预料中的挫败,他依然那么云淡风轻:“我没说没有任何外在表现啊——我只是说,‘没有任何干涉、不限制被疑的人做事’。这两者是不一样的。请对方辩友不要偷换概念。我们疑了自己投资的人,完全可以有其他表现形式的嘛。”
陈名这下彻底没脾气了。
因为以他的社会阅历,也实在想象不出再往下怎么聊具体操作层面的话题。
他只能放低姿态,以求教的语气问:“那我倒想请教,你说的‘既不干涉行动、又有别的客观表现’的‘疑’,究竟是怎么表现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注定是要掉分的。因为如果冯见雄后续的回答很巧妙,就能证明陈名的社会阅历太浅、想象力不够丰富。在辩论赛中这照样是个丢分项。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找遍地球上其他嘴炮男,除非是把马风那种主业装逼捞钱、副业嘴炮的真.逼王拉来。否则其他纯卖嘴的人,肯定都没有冯见雄的阅历的。
冯见雄只好勉为其难地帮助小学生们提高知识水平了。
“其实很简单——我很高兴听到对方辩友有一定的见识,为了今天的辩题还特地了解了彼得蒂尔和扎克伯格,我就用这个例子来说明好了:
彼得蒂尔当然不会去干涉扎克伯格怎么运营FACEBOOK了,但恐怕对方辩友并不知道,彼得蒂尔当年除了给扎克伯格50万美元启动资金外,同一年里还给了另外不下20个相同或者近似领域的项目资金,虽然不一定都比给扎克伯格的多,但总量加起来也是有近千万美元的。只不过那些成功学著作,往往不会告诉你他们投砸了的那些故事而已。
我做投资的时候,当然不会去干涉当年刘总或者席总的运营决策、技术决策,术业有专攻嘛。但我疑还是要疑的,而这种疑在行动上的表现形式,就是我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会投一些品类近似的项目。甚至有时候我自己都知道,这些项目里注定最多只有一个能活下来——当然,也有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
我花的钱,最多只有一份是不白花的,但我依然要花。这就是现代社会用人上‘疑’的意义,我会尊重对方的决策,将能而君不御之,但我保留我相信他有很大可能失败的‘疑’,充分给他自主的同时再给别人也同样的待遇,宁可白花钱,来增加最终的成功率。”
几年之后,那些既给滴滴钱,也给快的钱。既给美团钱,也给饿了么钱的投资人,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到了创新竞争白热的时代,巨头给所有有希望的创新者都塞钱,几乎是一种常态了。
只不过,眼下2009年这个当口,还没有那么惨烈,毕竟BAT的格局才刚刚形成,大伙儿的投资都还停留在“利于做自己的事”,而没有想到去“防备别人要做的事”。
换句话说,09年的腾云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个项目我不投,阿狸就有可能投”这种考虑,就去给新项目的创始人塞钱的。
因为大家都还需要把重心放在壮大自己上面。市场还很开放,寡头格局还未定型。如果腾云跟阿狸死磕,烧掉了自己的资金和潜力,说不定就被第三方第四方渔翁得利了。
但是,等到移动互联网彻底深化后的那些年份,这种“哪怕自己没用也要给对方添堵的防御性投资”就很平常了,稍微对投资圈有点理解的人都能理解这种形态及其背后的心理。
因为那个年代,对于阿狸腾云来说,天下已经没有第三方的敌人可以打了。
所以,要论“出于多疑,所以对同一个行业领域内所有看起来有希望的人,都砸一遍钱”这种心态的理解,眼下的国内,没有人会比冯见雄更深刻。
也正是因此,他可以如此熟极而流、自然而然地说出上面这番话。
虽然跳跃性有点大,但在评委们听在耳中,却无一不觉得那就是应该的、那就是冯见雄切身的真实体会。
几个评委听了他的看法,纷纷在那儿盘算:
“啧啧啧,这个见识,比陈名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唉,看来两年后,又一次被他用丰富的社会阅历和见识,吊打了在校生对手啊。”
“当然,也得承认,冯见雄的口才还是一如既往的牛逼,如果光靠口才,他也有很大概率会赢。只是,他在远见和阅历方面的优势,对于其他大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强到无解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辩题,本来看起来其实没什么时效性,对见识和洞察能力的要求也不高。但这样都能被他硬生生掰到现在的角度上,这人的因势利导才能,真是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