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浮丘山百里外的落月谷,地势奇峻,深夜明月高悬,流光如银瑰丽幻美。
尊上大婚之后,都蒙就离开浮丘山回了极天教,乌衣寐则在落月谷住了下来。
落月谷数十里外有凡人城镇,百年来,这里有乌衣寐驻守,严格执行尊上法令,魔修们不敢有丝毫阳奉阴违,从无欺凌凡人之事发生,渐渐这里生活的凡人就多了起来,如今也是人口众多的一个大城。
虽然魔修从不会插手凡人的事,但不代表这里一切就都美好了。
深夜的城中小巷,是无人在意的阴暗角落。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脏乱泥泞的小路上,一群黑衣人追着一对母女。
女人牵着手中的女孩儿,慌不择路的逃亡,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精致的衣裙,但此刻沾满了泥水脏污,发髻散乱十分狼狈,忽的……
锐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女人低头,看着从胸口透出的染血刀尖,眼中光芒一点点散去,她无力的跌倒在地上,松开了抓着女孩的手……
女孩跪坐在女人的身边,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和泪水融合在了一起。
她抬起头,仇恨的看着眼前的人,可是却这般绝望无力……
那群黑衣男人围拢了过来,要杀了这丫头斩草除根,忽的一阵冷风掠过,一个穿着黑袍带着兜帽的男子站在屋檐处。
雨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甚至没有沾湿一丝衣角。
他如同幽灵静静站在那,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那群黑衣男人顿时意识到这是个魔修,才可以如此悄无声息,还能使用法术避水,他们心中紧张不已,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不得欺凌凡人是魔尊铁律,这里又是大魔头乌衣寐的地盘,乌衣寐冷血残忍,令行禁止,落月谷方圆千里,百多年了都没有一起魔修伤人之事,但同样的,凡人之间的厮杀争斗他们也不会插手……所以即便这是个魔修又如何?他又不会多管闲事……
至于救人,那更不是魔修会做的事情了,这魔修估计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话虽如此,他们依然不敢对魔修不敬。
若是激怒了魔修被杀,那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为首的黑衣男子一把拎起女孩,恭敬的道:“我等无意打扰前辈,这就离开。”
说着一挥手,就要撤退。
女孩被男人一把抓住,忽的眼中浮现厉色,一口咬住了对方的手,男人因为一直担心着魔修,没有注意,痛呼一声松开了手,让女孩儿给跑了出去。
女孩冲到了那黑袍魔修跟前,黑眸在夜色中如火焰灼烧,她道:“救救我,只要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
乌衣寐垂眸。
看着女孩儿。
女孩瘦弱的身躯微微战栗,她如此的弱小,但是那双眼睛,却有着不服输的执着……
乌衣寐眼神恍惚了一瞬。
他久违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是一百多年前。
他的母亲被蛇妖奸-淫生下了他,不敢将他带在身边,将他藏在山洞里悄悄养活,他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习惯于黑暗。
他从未想过要离开那里,因为外界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那个小小的山洞,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没再回来。
凡人生命如蝼蚁般渺小。
他离开了山洞悄悄潜入城中,才知母亲因不小心冲撞了贵人,被当街活活打死了,他没有收敛母亲的尸体,而是当天夜里潜进了那户贵人的家。
他的身体里有一半肮脏的妖族血脉,虽然他还只是个弱小的孩子,却可以短暂爆发出血脉之力,他杀死了很多人,但很快就力量不支倒下了……
他躺在尸体堆里。
奄奄一息。
看着对方剩下的人围拢过来。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却并不后悔,也不害怕,大约他早已习惯这无望的人生……
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
但就在这时,一个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少年幽冷的眸子没有温度,他许是路过这里,双手抱着一把残缺的铁刀,勾起唇角凉凉的笑,他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抽刀出手,将剩下的人全部杀死了。
院落中只剩下少年和他。
少年冷冷看他一眼,忽然道:“你想活吗?”
他想了想,说:“不想死。”
是的,只是不想死而已。
少年将他从尸体堆里扒拉了出来,道:“那就跟着我吧。”
他就这样跟着少年走了。
‘活’,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字眼,他从未像个人一样真正活过,尽管他并不太知道活着的意义,可是他也不会轻易死去,因为他不会让别人轻易杀死他,只要有任何一丝机会,他都会杀死他的敌人。
那是刻入他骨子里的本能。
十年转瞬即逝。
当初的少年成了魔尊厌睢,而他成了魔尊的左臂右膀。
在乌衣寐看来。
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都不重要。
当初厌睢让他活了下来,他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便跟着厌睢,做厌睢让他做的事情。
渐渐的,追随厌睢已成为他的习惯,哪怕他知道,厌睢同样是个没有心的人,同样不知道怎样作为一个人……活着。
但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至少,他再不是那个可以被人随意踩死的蝼蚁。
而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厌睢给的。
直到有一天,带回了玉仪君的厌睢,开始变了。
那个被仇恨支配的行尸走肉,像是忽然间有了灵魂,会毫不犹豫的说信任他,会对他笑,会关心的问他喜欢吃什么,会带着他游山玩水,告诉他多看看身边的风景,他待他温柔随和,把他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教他如何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这些,都是以前厌睢从未给过他的东西,也是他从未奢望过的一切。
其实那一刻,乌衣寐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是不可能有人能够夺舍厌睢,也不可能有人能瞒过他的眼睛,伪装成厌睢的样子……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人,也许只是玉仪君改变了他,乌衣寐这样告诉自己。
最重要的是,乌衣寐并不厌恶这份改变。
他不想深究。
他从尊上这里得到了他以前十年,都没能得到的东西,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非对什么都不在意。
原来被信任、被在乎,被人认真的对待,是这样一种感觉……
他想要继续留在这个人的身边。
即便后来谢怀取代了自己,成为尊上身边最重要的人,他也从未想过离开,而是眷恋那份温暖,想要继续追随那人的背影。
尊上也从未疏远过他,依旧信任在乎他……
但是尊上在婚后的第二年,告诉了他一件事,他其实不是他的尊上,而是一个外来者,他的尊上早在围攻云间阙的那一天,就走火入魔而亡了。
不知为何……
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乌衣寐没有那么意外。
就好像心底早已有所猜测,只是如今终于得到证实。
既然如此,自己要离开这个人吗?
可是离开了他,自己还能去哪?
他早已习惯跟随这个人,不知道一个人该何去何从,如果连这唯一的目标都没了,那么他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并没有犹豫多久,就表示自己愿意继续效忠。
gu903();可尊上却告诉他,他该出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