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此行专程来煤山,是因为唐国朝廷觉得清河郡归还的人数有问题,叛乱之后,被押到煤山做苦役的唐军至少有一千多人,但此次送回长安的还不到六百。清河郡方面给出的解释是,有很多唐军在战斗中受伤严重,被押往煤山之后,虽然接受诊疗也无法治好,就这样死了。
这是很合理的解释,但宁缺不相信。随着时间缓慢流逝,太阳开始向西,煤山里的苦役依然在拼命地挣扎着,他向一处废弃的煤坑走去。
根据暗侍卫的情报,当西陵神殿的使团离开清河,开始准备和唐国谈判之后,这座煤坑便变得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宁缺和王景略顺着坑道走进那处废弃的煤坑,随着坑道向里延伸,坑顶变得越来越矮,不得不佝起身子,行动也变得困难很多。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地底煤坑里黑暗一片,阴寒刺骨,幽幽的风把那股刺鼻的腐息味道凝在一处,无法向外释放。
宁缺停下脚步,伸手握住朴刀,确认坑底没有危险后,点亮了洞壁旁的一盏油灯。王景略看着被昏暗灯光照亮的坑底,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宁缺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蹲下身体,用手摸了摸一具腐烂遗骸的腿骨,确认是被重物砸断,然后他向里面走去,看那些尸首身上的伤势。
煤坑底部堆着至少数百具尸首,这些尸首已经腐烂严重,找不到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标识,但他知道这些便是自已寻找的那些人。
这些人不是死于刀伤或是箭伤,而是被饿死、被渴死,或是活活被累死的,这些人生前曾经是英勇的唐军,在折磨之前当然曾经反抗,所以那些鞭子才会带走白骨上的肉,腿骨才会被石头折断。
宁缺和王景略站在这些唐军的尸首前,沉默了很长时间。
对于为国奋战的将士,大唐始终投以最高的敬意,即便是一具遗骸都不会任由流落在外,更何况当时是活着的唐军。从知道大唐水师有千余人被清河郡诸阀送往煤山劳役,大唐朝廷便没有停止过拯救他们的努力,即便是在观主入长安那样的危急关头,朝廷依然没有忘记发文警告清河,并暗中承诺可以给予相应的利益,只要他们能把这些人放回来。
相信清河郡诸姓在此之后,应该很清楚长安城的态度,不敢再对这些唐军诸多折磨,然而在此之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些唐军便在煤山死了数百人之多,可以想象当时他们承受了怎样的折磨与苦痛。
王景略以前是亲王府的供奉,过着潇洒如意的日子,后来被陛下送往许世将军麾下,数年打磨早已是真正的军人。
看着坑底的数百具遗骸,说道:“得想办法把他们送回去。”
宁缺在渭城从军多年,清楚军中惯例,但并不同意王景略的话,说道:“葬在此处也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修座好些的大墓。”
王景略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来总有一天,大唐铁骑会冲出青峡,横扫人间的南方,清河郡以前是、将来也必然是大唐的国土。
宁缺说道:“我在长安城里血洗清河会馆,有些人总觉得我下手太狠,担心影响清河民心所向,如果让他们看到这幅画面,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坚持自已的看法,民心这种事情可以慢慢来,但死去的人会催促我们的脚步更快一些。”
王景略说道:“清河郡百姓还有很多依然心向大唐,即便是诸阀子弟也有很多依然以唐人自居,不然叛乱日时,不会有那么多诸阀子弟官员也殉难而死,只担心如果杀的太多,会不会把他们推向对面。”
“诸阀叛乱时,那些百姓没有站出来表明他们的态度,三百多名大唐官员被斩首时,他们依然沉默旁观,我不知道他们的心究竟向着哪里,我只知道他们曾经沉默,那便是帮凶,那就有死的道理。”
宁缺说道:“我手上染了很多血,再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有些人的手上看似没有染血,但就算他们跳进富春江也别想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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