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摇头说道:“有道是隔辈亲,主上见了皇长孙笑得合不拢嘴,见了皇子,就冷着脸不敢玩笑。”蹙着眉头,待要提起一事来,忽然就听莺儿来说:“太上皇龙体欠安,已经请了太医,如今皇上已经向偏宫去了,娘娘是不是也要去瞧一瞧?”
薛宝钗不曾遇上这事,于是问莺儿:“先前计、房二妃是如何处置的?”
莺儿说道:“先前太后也在,她们都是随着太后去探望太上皇。”
薛宝钗闻言,就觉不该紧跟着皇上去探望。
王熙凤却忍不住怂恿着说:“娘娘快去吧,有人敢跟皇上自称爷爷奶奶一对,难道娘娘就没胆量与皇上夫唱妇随?”
薛宝钗心知王熙凤是要她代了皇后之责,沉吟一番,待不肯出那风头,又觉既然到了这份上,也不该退让,于是说道:“嫂子自己回了吧。”于是就领着莺儿等人向偏宫里去,走在路上,又请人邀请计惠妃同去,见计惠妃推辞不肯,就又独自向偏宫去。
进了偏宫,薛宝钗察觉此处宫人个个屏气敛息,暗道莫非太上皇有个什么急症不成?又领着莺儿向太上皇寝宫去,待进去了,望见太上皇躺在床上,皇帝木着脸坐在椅子上,几个太医正小心翼翼地给太上皇把脉。
“贤德妃怎么来了?”水沐问道。
薛宝钗请安后,担忧地说道:“因听说太上皇欠安,是以特来探望。也来请示主上,是否将太后追回来?”
“不必。”水沐含笑望着床上的太上皇。
薛宝钗头皮一麻,忽然后悔听了王熙凤的话向这边来了,果然那几个太医把完了脉,就逃也似的向外去。
薛宝钗忽然听见外头脚步声,忙搀扶着莺儿向外看,却见青天白日里,这偏宫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侍卫。
“娘娘——”莺儿吓得脸色煞白。
薛宝钗也是面无血色,偏又想起该护驾,于是忙护在水沐前头。
水沐将她轻轻地推开,对着床上的太上皇笑说道:“父皇就只剩下这么些人了?”
太上皇见皇帝这样镇定从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兵不在多,在于精。”
水沐掩面笑了一笑,心道太上皇这是垂死挣扎呢。
太上皇冷笑道:“你笑什么?”又将眼睛往薛宝钗身上一瞥,“今日,朕令你禅位给九皇子,你肯还是不肯?”说完,一拍手,就见几个人手里拿着长枪冲了进来。
“主上。”薛宝钗不料太上皇将这事扯到九皇子身上,登时吓得脸色惨白。
“不说要禅位给八皇子吗?怎么又忽然改成了九皇子?”水沐冷笑着说。
“你知道!”太上皇虎躯一震,“是谁通风报信?”须臾,又说:“你莫虚张声势,宫外头八皇子外祖家已经……”
“他家早将所有话都说给朕听了。”水沐接着说。
太上皇怔怔地一笑,摆了摆手,叫拿着长枪的侍卫退了出去,好似没有方才那一出一样,笑说道:“快派了人送我向五台山去吧,你母后在那等着呢。”
薛宝钗心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水沐笑说道:“多谢父皇提醒,儿臣已经知道忠顺王府还藏有许多亲信,日后定会小心谨慎行事。”
太上皇点了点头,于是就叫水沐搀扶着他向外去,等着常升再来搀扶他,就上了轿子。
薛宝钗脸上慢慢有了血色,不免狐疑地向水沐看来。
水沐瞅了她一眼,笑说道:“太上皇恨不得忠顺王爷早死,是以唱了这出引蛇出洞的戏,明着告诉忠顺王他要逼着朕禅位,暗中却是引着忠顺王调动人马。”
薛宝钗不料水沐说给她听,心道妃嫔不得擅议前朝政史,于是装作不明白。
水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免想果然有胆量杀鱼的走了,剩下的都是贤惠人了,于是一笑,就出了这偏宫,送了太上皇一路,又令戴权暗中叮嘱贾琏看牢了忠顺王爷。
且说薛宝钗在太上皇这受了惊吓,待回了宫就平复了心情,虽要掌管后宫诸事,但她样样事依着先例来,处处不肯破例,又乐意借着王熙凤送来的钱财做个好人。
于是掌管后宫不过数月,后宫众人就没有说她不好的。不但宫内,宫外她也但求事事周全,五月里,荣国府迎春、宝郡王府探春双双添下男丁,于是她从宫里赏赐下去,又叫王熙凤亲自向那两府上道贺;八月初三,贾母生辰,又有礼物赏赐下来。
待到八月十六那一日,九皇子周岁时,一大早进宫的薛姨妈、王熙凤,就帮着薛宝钗照料九皇子。
到了吉时,虽因太后、太上皇不在,有些许缺憾,但毓秀宫里来了几十位诰命。
就连嫌少出门的贾母,也随着许青珩过来瞧热闹。
一道帘子隔开,帘子后的女眷们将眼睛全盯在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身上;帘子前,水沐领着一众水家亲王、郡王,也将眼睛放在九皇子身上。
只见那穿着红衣的小儿在布置得叫人眼花缭乱的桌上缓缓地爬着,手上将镶嵌着珠玉的宝剑摸一摸放下了,又将书本子拿在手里翻了一翻,最后忽然抱起一只西洋帆船,将帆船放在怀中后,就拔了船上旗帜,嘴里呀呀地叫着,就扭头向帘子后挥舞旗帜。
“哎呦,这算抓了个什么?”西宁郡王疑惑地问。
众人纷纷在心里想着吉祥话,忽然就见戴权连滚带爬地进来说道:“主上,南安老王爷、冯老将军旗开得胜!”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笑说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北静王、宝郡王含笑不语,忠顺王爷因太上皇去了五台山,也不敢轻举妄动说话。
于是乎,南安郡王、西宁郡王纷纷开口说道:“好兆头,好兆头!”
水沐笑了一笑,开口说了一个赏字,就亲自抱着九皇子,领着群臣向御花园宴乐。
薛宝钗在帘子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听着后宫妃嫔并各家太妃、王妃拍马声,含笑应付了,心知这是贾琏功劳,于是有意亲切地陪着贾母、许青珩说话。
贾母看了一会子,就觉疲乏,不好擅自告退,只能勉力支撑着,过了午时,就叫许青珩陪着她回荣国府。
许青珩回了家,见柳湘莲向神机营去了、贾琏又去了户部,于是就向迎春房里去,坐在迎春床上将那额头上还长着些许容貌的哥儿抱在怀中,笑说道:“咱们源哥儿将来抓周,万万不能使那些鬼心思,不然,抓了也没意思。”
迎春只用帕子裹着头发,身上穿着件杏色褙子,伸手掖了掖孩子包被,笑说道:“一个毛孩子,能用什么心思?”
许青珩笑说道:“你要是去了,就明白了,九皇子抓了东西就回头找他母妃,这里头还能没有鬼?”抱了一抱,待听说贾琏回来了,于是就抱着孩子向外去,在角门上等了一等,果然见贾琏像早前一样慢吞吞地进来。
“怎么那么迟才回来?”许青珩问道。
贾琏笑说道:“遇上好事了。”
“什么好事?”
“因提前半年就说叫我进户部,多亏了北静王、老尚书还有几位兄弟奔走,如今一进户部,就掌管山西清吏司,这样的好事,旁人不知要求多少年呢。”贾琏走近了,轻轻咳嗽一声,就从许青珩怀中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手中轻轻摇了一摇,“跟只猴子一样。”又塞回许青珩手上。
“仔细叫迎春听见了。”许青珩抱着孩子不撒手,紧跟着贾琏进了后楼,看他翻看书架上的帖子,就说道:“九皇子那事,跟你可有关系?”
“没关系。”
“当真?他们家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说来好事,就来好事?”许青珩轻哼一声,见源哥儿睁眼看她,就弄出啧啧声引逗他。
“他们家的有没有能耐,我哪里知道?”贾琏嗤笑一声,又坐在书桌边拿着算盘将账目算了一通。因先前耽搁了一些功夫,有许多账目没算明白,于是这一算就到了天黑,待次日从户部回来了,回了家依旧陪着哄孩子的许青珩算账。
正算账,忽然就见鸳鸯进来说道:“二爷,薛家大喜,方才戴公公亲自向薛家宣旨,贤德妃如今是贤德贵妃了。”
“哟,这么快?”许青珩事不关己地说了一句,将脸颊在怀中源哥儿脸上贴了一贴,见他粉嫩的小嘴咕哝着,似乎是饿了,就叫五儿给迎春抱回去。
贾琏也没事人一样地说:“赶不上修建省亲别院的热闹喽。”
鸳鸯笑说道:“你们别只说这些,赶紧说一说,要送什么去道贺?”
贾琏思量一番,就说道:“瞧着旁人家送了什么,就也送了东西过去。”又想着王熙凤要“道谢”,兴许又会给荣国府送了东西来,就说,“薛家要送什么东西来,只管收下。”
“哎。”鸳鸯答应着,才要向外去,忽然想起一事来,就又问:“隔壁胡家哥儿中了头几名,又要送什么去道贺?”
“依着老规矩吧。”许青珩将手撑着书案上说。
鸳鸯又答应着,就去了,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回来,果然带回来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说道:“薛大奶奶说,多谢琏二爷指点,日后还望琏二爷不吝赐教。”
许青珩正坐在贾琏身边写字,瞧见那么些银两,就笑说道:“当真是买卖人,有借有还的。”数了一数,就对鸳鸯说,“送去叫迎春给源哥儿收着吧。”
鸳鸯答应着,又问:“薛家摆宴席,二位去不去?”
“不去。”许青珩说。
贾琏略想了一想,就说道:“备下轿子,我随后就去。”
“哎。”鸳鸯答应着就去了。
许青珩诧异地说道:“怎么又要去了呢?”
“去瞧瞧什么叫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