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忙道:“已经叫人领来了。”话音落下,就见鸳鸯领着孟氏,并孟氏所生小儿过来了。
“果然是这副相貌。”南安太妃意味不明地说。
孟氏打了个哆嗦,忙跪下磕头,开口说:“这事并……”
“住口,太妃跟前,可有你说话的余地?”北静太妃说道。
南安太妃轻笑一声,说道:“那也不见得,你瞧着她人微言轻,却不知,在溶儿眼中,我这伯母,还不及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有分量。”
北静王妃无言以对,只能含笑陪坐。
“罢了,我领回去了。”南安太妃说着,又对贾母说道,“老封君,别怪我多嘴,你家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你瞧瞧竟将个太太打成这样。”
贾母笑道:“我越来越糊涂了,只小丫头唱戏的声音能听见,寻常人隔开两步说话,我听不明白呢。”
南安太妃抿了抿嘴,又对王夫人说:“湘云小时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是冲喜,到底也是喜事。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不知宝玉将来要做什么营生?”
“……他父亲天天押着宝玉读书呢。”王夫人含糊其辞。
南安太妃了然,心知贾政的事京都人还记得,若是叫宝玉做官,怎能令天下学子心服口服?于是对北静太妃说:“溶儿手下缺人手,不如卖我两分薄面,叫宝玉去你们北静王府当差。”
北静太妃自知理亏,只得答应了。
王夫人心花怒放,虽不知宝玉在北静王府能当什么差,但好歹离着北静王近一些,假以时日,被北静王委以重任,他们二房也就翻身了。见南安太妃、北静太妃要走,赶紧地跟随在贾母身后,与许青珩、湘云一同送两位太妃出去。
贾母一直送到垂花门边,待两位太妃的轿子消失不见了,才扭头看王夫人,“你称心如意了。”
王夫人装糊涂地说道:“老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有南安王府替你打点,衙门里哪里还敢问你的罪?况且,又叫琏儿得罪了南安王府、北静王府,你能不称心如意?”贾母冷笑着,领着许青珩就回上房去。
王夫人辩无可辩,也不耐烦分辨,浅笑着目送贾母回去,又领着史湘云回了自己个家后,便撇下是史湘云,急着去跟元春汇报喜信。
元春虽小产,但得知这消息,也是大喜过望,又对王夫人说:“宝玉不过是为了避羞,才一直闭门不出,母亲将这话说给他听,再将北静王人品描画描画,他一准乐意出门。”
王夫人也觉元春这话有道理得很,于是顾不得跟贾政说,就忙向宝玉房里去。
且说这东边花园子里十分拥挤狭窄,于是宝玉匆匆成婚后,便住在王夫人院子里抱厦中。
王夫人进了抱厦里,望见史湘云坐在个海棠春凳上跟床上躺着的宝玉说话,就走过去,将宝玉打量了一番,随后笑着说:“快打起精神来,凡事宜早不宜迟,快些去北静王府报道去。”
宝玉在病中无趣,令茗烟给他在市井中买了些书本子,方才史湘云进来,他就将书本藏在被子里,这会子王夫人又进来,越发不将书本拿出来,于是手暗暗在被子下摩挲着书页,心里想着据说北静王是个很出色的人物,容貌比起柳湘莲也毫不想让,左右在家中尴尬,不如就去北静王府上会会他,于是忙答应了。
王夫人还道宝玉见她受伤就知道上进了,欢喜不迭地就领着史湘云去给宝玉准备去北静王府的行头。
唯恐生变,次日一早,王夫人就催促宝玉上北静王府去。
宝玉进了北静王府,就有管家领着他向一处小院子去,因听说那院子里都是些北静王收留的德才兼备之人,他便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唯恐哪一处答对不上,叫人小看了去。
那院子与寻常院子很是不同,竟像是依着江南庭院修饰得那样,才入门,就见一条清溪在墙下流过,潺潺地向一排铺着细碎青瓦的屋舍流去,绕着屋舍下的游廊一圈,又穿墙而过。
宝玉正看得有趣,忽听人有人喊了他一声,抬头见是柳湘莲站在一丛葳蕤的迎春花后,忙快走两步过去,问道:“许久不见,你可还好?”见他一身月白衣衫,就想他穿得这样素净,莫非还惦记着亡妻?
柳湘莲笑道:“看你一路看这溪水,想来你兴致大好。”
宝玉笑道:“久仰北静王多时,忽地母亲说南安太妃做主,请北静王府给我个差事,就忙赶着过来了。”又想不知北静王要他做门人呢,还是长史一流。
柳湘莲说道:“你真糊涂,我若是你,打死都不肯来北静王府呢。”
“这是什么缘故?”宝玉讶异地问。
柳湘莲说道:“北静王跟一个寒门书生十分投缘,因听那书生说与南安王府有了眼下不可宣扬的亲事,又偏生跟个多情女子有了骨肉,于是北静王出面叫琏二爷收留他们母子,只等书生将来出息了,或打动南安王府郡主将他们母子领到身边。谁知你母亲多事,告诉南安太妃知道,又自作主张请了江洋大盗要去偷孩子。事情败露了,南安太妃才亲自去接了那对母子出来——怕那对母子如今已经是凶多吉少。”
“竟然是这样?”宝玉恍然大悟地说,又忙说:“南安王府的郡主几时定亲了?”
“早已经定下,只是郡主心高气傲,暗暗放出话来,一日那书生没金榜题名,一日不嫁。”
宝玉又羞又愧,只得嘴硬说:“那书生也不见得有情有义,不然,就与郡主退亲,领了孟氏孩子回家种田,也比得看人眼色强。”
柳湘莲笑道:“你这样说,也有些道理。北静王先前也是一时意气用事,这会子瞧见那书生卑躬屈膝跟南安王府赔不是,不敢问孟氏母子一句,也不肯再理会那书生了。只是北静王府恨你母亲多事,才连你也看轻了。”
说着话,柳湘莲一抬头,见北静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小桥之上,正听他们说话。
宝玉也抬头看去,见北静王面如冠玉、气质翩然,忙上前见礼。
水溶边走来边说:“可见本王实在识人不清,先将个鱼目当珍珠,后又因你父亲母亲,以为你也是个藏头露尾的小人。”
宝玉涨红脸说:“这也是在所难免的,谁叫我父亲、母亲做下那么多的错事。”
“本王有一事尚且不明白。”
“王爷请说。”宝玉忙拱手,又将北静王上上打量了一通。
“令堂是如何知道孟氏孩子跟南安王府瓜葛的?实不相瞒,为了这事,本王得了母妃好一通训斥。”
宝玉一头雾水,惭愧地说:“我一直在房中养病,今儿个才出门。”
“明白了。”北静王点了点头,暗道贾琏是断然不会说的,那就是一直住在贾政那的陈也俊说得了。于是就请宝玉、柳湘莲与他一同吃酒去,有心要给忠顺王爷添堵,就又去清虚观,将琪官蒋玉菡请来,待宴席散了,又令宝玉带了一封书信给陈也俊。
宝玉一日内便将北静王、蒋玉菡看过,不觉有些飘飘然,心道日后若只是这样陪着北静王吃酒击鼓传花,这差事倒是一桩美差,半醉半醒间进了家门,先见了贾政,随后因为王夫人羞愧,就有意躲着王夫人,直接去了陈也俊房里,见陈也俊躺在床上,不知是睡午觉没醒,还是在睡晚觉,又或者压根早上就没离开床,就将他推了一推,将北静王的信塞到他手上。
陈也俊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看信。
宝玉见他胡茬欷歔、脸庞浮肿,就劝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有一家子老少,好歹出去谋个正经差事。”
“你如今有差事了?”陈也俊没好气地问。
宝玉说道:“我今儿个已经去北静王府报道,日后就算是北静王府门人了。”
陈也俊嗤笑一声,忽地笑容停住,将信揉成一团,就骂道:“胡言乱语,出了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赃!我几时将姓孟的孩子抖落出去了?”他既然记不起那日跟抱琴说的话,就越发委屈怨恨起来。
外头抱琴进来说:“奶奶才落了胎,正睡着,爷小声点吧。”
这一句又如火上浇油一样,陈也俊冷笑着说:“是是,我如今寄人篱下,连说句话都要看人脸色。”
“姐夫怎么这样说话?”
“连你的脸色,我都要看?”陈也俊又冷笑一声,干脆地从架子上扯了衣裳披在身上就往外去,冲着西边嚷嚷着说,“既然出了事就把贼名放在我身上,不如干脆做了贼,也坐实了这贼名!”喊完了,攥着信去外院叫人备下马,骑着马就向忠顺王府告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