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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珩悄悄摸摸地跟迎春换了眼色,再抬头又见贾赦神色肃穆,只得开口道:“既然老爷这样信任儿媳,儿媳也只能依着老爷的意思办了。只是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人办不来,还得请迎春妹妹帮着照看。”
贾赦点了点头,又对迎春说:“你那没良心的哥哥不知哪一会子才着家,你嫂子一个人住着也寂寞,不如你搬去她院子里,跟她做个伴吧,若是有个什么事,你们姑嫂间也有商有量的。”
“是。”迎春答应着,看贾赦忧心忡忡,于是又安慰贾赦道,“父亲放心,哥哥吉人自有天相,自会平安回来。”
“但愿如此吧。”贾赦将手肘撑在扶手上默默地捋着胡须,微微眯着眼睛去体会自己那枯瘦手肘撑在硬木头上的些许痛楚,听见外头小厮通传说“赵姨娘领着环三爷来给老爷请安了”,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张口又是咳嗽又是喘息地骂道:“什么不人不鬼的东西也冒出来了?三爷,谁家的三爷?迎春,你出去去说,就说哪怕你哥哥不回来了,也轮不到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张狂。”
“老爷息怒,赵姨娘带环儿来,也未必不是好意。”许青珩忙道,思忖着赵姨娘带着贾环来八成是要瞧瞧贾赦是否会回心转意改叫贾环过继过来,忙给迎春递了个眼色。
迎春赶紧上前两步,一边用水葱般的玉手在贾赦胸口轻抚,一边低声道:“老爷英明先前说过了请珠大哥过来当家作主,我看二太太心里欢喜得很,二太太若知道赵姨娘过来了……”话音一顿,想到如此少不得又要叫探春为难,便死死地咬住舌尖,心叹她与探春隔了一房,到底不能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姊妹。
贾赦闻言满腔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了,拿着手指着迎春笑了一笑,哑声道:“姑娘小时还不怎样,如今越发出息了,如今这心思转得比我还快。罢了,你们姑嫂去忙我的正经事,我跟那环儿玩几把骰子。”
许青珩、迎春答应了,许青珩缓缓出了门,令在门外候着的婢女只放了贾环一个人进来,她便与迎春向前头充做库房的偏房去,还不等她们姑嫂两个离开这边围廊,就见一道小小蓝影闪进贾赦房中,随后便是如丧考妣的哭号声。
“大老爷放心,二哥哥出事了,还有我呢,我一准将大老爷当亲生的老爷看待!将来一准给大老爷您养老送终!”
迎春微微撇嘴,听着贾环那晦气的话,冷笑道:“这样的话,定是那姓赵的教的。”
“别理她,大老爷心里有数呢。”许青珩握着两只手,忽地又听见贾环稚声稚气地又嚎了一声“不知那些没教化的野蛮人要怎么折腾琏二哥呢,听说往年跟他们打仗的,整个人出去了,不知要分成多少块抬回来呢。我琏二哥太苦命了一些……”
许青珩身子晃了一下,亏得有迎春搀扶才稳住,定了定神后,又领着迎春向偏房去,待进了偏房,望见这房中满目锦绣,所摆设器物,倘若颜色暗淡的,便是有史可考的古物,颜色辉煌灿烂的,便是各色珠宝玉石堆砌而成的。闷闷地坐在房中一张暗黑中散发出金子光泽的八仙过海螺钿金樟木椅子上,好半日冷笑一声道:“说什么封妻荫子,一日安生日子也不叫人过。”
迎春正从李嬷嬷手上接了账册要一一核对库房里的东西,冷不丁地听见许青珩这话,才当许青珩在骂赵姨娘,又觉赵姨娘跟“封妻荫子”四个字八竿子也打不着,左思右想,不知她在说哪个,便只得装听不见,稍稍核对之后,就对许青珩道:“嫂子,老爷这里的东西一样也不差。”
“……晚上叫人送到我那院西厢里,你也搬去我那西厢吧,这样老爷才放心。”
“哎。”
许青珩原本对贾琏放心得很,偏被贾环那稚声稚气的话搅合得心神不宁。她既然心神不宁了,便不肯叫旁人安生,于是听说贾赦打发贾环走了,便对迎春道:“寻几样小孩子玩的玩意,要连宝玉也没有的给环儿送去。”
“哎。”迎春答应着,便令司棋去寻了个金丝绣球并一据说王羲之用过的砚台拿去给贾环,回头听司棋说探春要来寻她说话,琢磨着探春未必不是来从她这打探贾赦口风的,于是借口许青珩心绪不宁打发了探春,回了自己院子里令司棋、绣橘两个收拾了两个包袱送去许青珩院子西厢里,待晚上各处巷子、穿堂上了锁,便亲自盯着人将贾赦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舍丢弃的收藏送入许青珩院子里,是夜并未住在西厢,洗漱之后便与许青珩姑嫂二人同住在正房里。
二人躺在床上,迎春见许青珩翻来覆去,便劝说她道:“嫂子,二哥吉人自有天相。”
“呆子,颠来倒去,你也只会这两句劝人的话了。”许青珩轻笑道,打了个哈欠,微微眯了眯眼,忽地眼皮子跳了又跳,拿着手在眼皮子上按了一按,琢磨着明儿个再叫许家人打听打听去,又暗恨贾琏这几月书信稀少,便闭上眼睛歇下了。
这一闭眼,就觉才不过须臾片刻,就有人衣袂翩翩地来了立在她的面前。
“是四哥么?”许青珩睡眼惺忪,稀里糊涂地问。
来人却不是身在远方的贾琏,而是寻常不过来的尤氏。
只见尤氏用一方素帕包裹着头,鬓边还垂下一缕青丝,身上穿着件约莫是一二十年前时兴的云锦褙子,这会子弯着腰一脸又羞又愧地来推许青珩。
“珩妹妹,你醒了么?”尤氏轻声问,见床里窝着的迎春要坐起身来,便忙对在屋子里伺候着的司棋、绣橘、温岚道:“先将姑娘领出去吧。”
司棋、绣橘看尤氏神色莫名,思量着尤氏天才泛白就登门,莫非是贾蔷出事了?思量着,赶紧地给迎春披了衣裳,便将还迷迷糊糊的迎春搀扶去东边屋子里。
“大嫂子,是什么事?”许青珩裹着被子忙问。
尤氏欲言又止,好半日才急红了眼眶道:“你侄子不懂事,他……他随着忠顺王府的人去江南做买卖……”
“这事我是知道的,大嫂子且说些我不知道的。”许青珩狐疑地问,思量着忠顺王府总不至于要坑了贾蔷吧。
尤氏咽了咽口水,轻声道:“珩妹妹,你还年轻,千万要撑住……”
“莫非是那短命鬼当真出事了?”许青珩怔住。
尤氏见许青珩误会了,赶紧地道:“琏儿的事,我们哪里会知道。其实,是……”犹豫着,忽地想贾琏下落不明,眼下的事,与许青珩而言,也未必不是坏消息,于是狠狠心,开口说,“蔷哥儿在江南那,遇上了一户姓孟的人家,人家来问蔷哥儿这个贾家人,跟荣国府那个贾家有什么关系,知道原本同是一宗的,那孟家人就将两个女人丢给蔷哥儿,说是其中一个寡妇跟琏儿有些瓜葛,如今孟寡妇有了身子,孟寡妇说是琏儿的,孟家人就说,要么咱们贾家给了聘礼将那寡妇领回来,要么,只得将那寡妇沉塘。”
许青珩心下一惊,暗道贾琏在她跟前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出了京城,就露出了人中色鬼的真面目?
“……那另一个女人呢?也跟四哥有瓜葛?”
“另一个却是个洁身自好的清白姑娘,原本蔷哥儿疑心她跟琏儿也不清不白的,这姑娘硬是寻了上了岁数的稳婆来验明自己个还是个女儿身。”
“那她为什么也要交到蔷哥儿手上?”许青珩满心疑窦。
尤氏犹豫道:“她虽是清白身,但据说与琏哥儿有白首之约。她说她虽出身下贱,大字不识一箩筐,但这辈子只认定琏哥儿一个人了,宁愿在荣国府为奴做婢一辈子,也不肯嫁人。且……她出身虽不好,但好歹在名头上是洪总督的侄女,洪家二老爷的独女,忠顺王府的人跟洪总督的交情甚深,虽如今洪总督没了,但忠顺王爷还是顾念旧情的。”
“忠顺王府的人要将那姑娘也送来咱们?”许青珩闻弦歌而知雅意。
尤氏点了点头,“忠顺王府的长史陪着过来了,如今正在荣禧堂与大老爷说话呢——大老爷知道琏哥儿有了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呢。”
许青珩心下一灰,昨儿个贾赦才被逼过继贾珠,如今不等过继,就有怀了贾琏自私的女子登门,贾赦怎能不正欢天喜地呢。
“都怪蔷哥儿没见过大事,听那寡妇几句又被忠顺王府的人撺掇了一回,竟将人领上门来了。”尤氏惭愧道。
许青珩摇了摇头,先觉灰心失望,随后又觉蹊跷,只觉得贾琏此人对子嗣极为上心,便是与她这妻子都不肯轻易生下子嗣,又怎会与个寡妇留下孽种?
虽狐疑着,却知自己总要露面,于是在尤氏相助下,下床更衣洗脸匀面,便随着尤氏向贾母院去。
才从后门进入,便听见隐隐啼哭声,走进跨院,便望见寻常来府上给丫鬟诊脉的鲍太医随着个婆子进了正房。
“珩妹妹……”尤氏轻轻地呼唤一声,“这也是好事,琏儿的骨血,总亲得过隔了一房的大伯子。”
许青珩似有若无地点头,见尤氏搀扶她,也不推开尤氏的手,一径地到了正房门前。
“奶奶。”琉璃讪讪地唤了一句,仿佛怕许青珩动怒一般,小心翼翼地打了帘子。
许青珩领着尤氏进去,只见堂屋里,贾母握着琥珀的手焦心地看鲍太医,贾母身边站着神色莫名的王夫人、赵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