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将裴迎如何,好歹让她不痛快。
裴迎倒是不在乎这些,每每瞧见贵妃得意的模样,心中怀揣的秘密,只会让她愈发不安。
这天夜里,毓德宫出了大事。
宫人面带慌张,战战兢兢地跪了满地,谢掌印来到东宫,请殿下去一趟。
陈敏终身着中衣,坐在榻边,裴迎的眼眸在夜色下极亮,不需要婢女伺候,她替他挽发戴齐整头冠。
“不睡了?”陈敏终问。
裴迎想埋怨他折腾久了,扰得人睡不着,嘴角一动,终究改了口:“殿下,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谢掌印若是前来,毓德宫那边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了。
往年暴君曾有数次,拔出剑来要杀了贵妃,姜贵妃哭哭啼啼,谢掌印跪在雪地中,诚惶诚恐地劝谏,膝盖上的旧疾,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这次闹得分外严重。
一进暖阁,裴迎发现宫人尽皆被屏退在外头,想来主子有什么丑事,也决不肯让下人走漏风声。
陈敏终皱眉,满屋子亮堂堂,姜贵妃坐在黄花梨木围椅上,长蔻丹指甲紧紧地扣住把手,似乎许久不曾松开。
地上伏跪着一名单薄少女,一袭软绿薄衫,瑟缩着,发髻微微发颤。
“儿臣给父皇请安。”陈敏终行礼,裴迎随他一同俯首。
皇帝转过头,一把将手上缠绕了三圈的紫檀佛珠扔掷在地。
“啪啦”一声,佛珠四溅开来,险些砸上姜贵妃的脸,她吓得慌张一手护住脸。
地上的幼吉公主瑟缩得更厉害了。
陈敏终明白此事严重,他第一次见到父皇脸色发白,父皇一般生气时面目通红,怒发冲冠,要杀人时却意外冷静,他在北漠下令屠城时,便是这样面色发白发青。
姜贵妃一拍扶椅,她与暴君夫妻多年,揣摩到他此刻脾气不妙,她只能不管不顾地虚张声势,以强硬姿态来抑制心虚。
姜贵妃凤眸一瞥,冷笑道:“幼吉的血脉被人诟病多年,臣妾蒙此不白之冤,早就受够了,臣妾总天真地以为多年夫妻情谊,陛下会信我,咱们自幼相识,昔年陛下为了打压姜家,将承诺给臣妾的皇后之位另许他人,这些年臣妾为您生儿育女,替皇后主持中馈,从未敢有一丝不满。”
她猛然抬头,眼眶蓄满盈盈泪水。
“我姜家千年门阀,老祖宗身为当朝首辅,门风严谨,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没脸的丑事,眼下陛下听信贱人之言,也不必去验证幼吉的血脉了,不如将我们母女扔进冷宫自生自灭!”
她还未说完便忍不住伤心地大哭起来,一张绝色的面庞,挂满泪珠。
裴迎想到方才谢掌印来请人时说的话,倘若殿下不过去,怕陛下真的杀了贵妃。
她眼前浮现了姜曳珠,又瞧了一眼姜贵妃,觉得他们的为人处事,怎么也与家风严谨靠不拢边儿。
姜贵妃平素嚣张跋扈,但是极擅看人眼色,她自知越是如此,越不能示弱。
她不同于嫡妹那般娇娇弱弱,倘若口气软下来,只会叫陛下生疑。
裴迎想到了那枚赤红的珠钗,仿佛狠狠扎进心底,叫她紧张得喘不过气,她蓦然想到,若是幼吉真不是暴君的女儿,太子又岂能独善其身?
陈敏终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她的手心,仿佛叫她安心,殿下侧面平静,似乎早对今日之事有准备。
暴君面色铁青,沉声说道:“覃太傅,朕已经下令处死了。”
听到这个名字,姜贵妃于满面泪水中愕然抬头,一切慌乱尽教人捕捉在眼底,她颤声道:“陛下……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敏终上前,扶过跌坐在地的姜贵妃,他俯身,轻声道:“母妃起来吧,地上凉。”
“覃太傅,是儿臣亲自动手处死的。”
一字一句,说得波澜不惊,他那双手沉稳有力,却掀起一阵战栗。
姜贵妃一对杏眸睁大了,血丝悄无声息地爬满,惊怖异常,满头珠翠惊慌失措,干涸的喉咙挤不出一丝声音。
“你不是我儿子!”
这声女人的尖叫,足足将裴迎吓了一跳,幸好陈敏终挡在她身前。
她像受困的母兽,心虚又激动,朝陈敏终扑过来,可是身子多年养得娇懒,手腕叫人拿住。
精心保养的长蔻丹指甲,在她的挣扎中齐根断裂,剧痛难忍,鲜血淋漓。
她拔出簪子想杀了陈敏终,还未刺入他脖颈,已经动弹不得,嘴唇颤抖,又狠又虚弱地念叨:“你不是我儿子。”
她终于发现了,终于明白自己的儿子被换了。
裴迎终于明白,哪怕是豪门世阀,也会教养出泼妇,姜贵妃此刻便俨然泼妇,因为没有任何人站在她这边,空荡荡得令人绝望,
暴君冷声道:“还有谁。”
这句质问不容置疑,他在问她奸夫还有谁,他要一个个逼问出来。
他只觉得荒唐至极,曾经四方征战杀戮一生的暴君,临了被一个女人戴绿帽子,替低贱的男人养孩子。
皇帝已经怒不可遏,他可以纵容这个漂亮的女人蛮横无礼,纵容她一颗蛇蝎心肠,祸乱宫闱,但他决不能忍这种耻辱。
他沉静得可怕,像是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像在正常地问姜贵妃身子可有不适,咬牙切齿间杀气腾腾。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仁,在夜色中格外凌厉。
姜贵妃怕得喘不上气,她生来畏惧这个男人,她心中万分痛悔,自己为何没察觉,陈敏终与暴君生了如出一辙的黑瞳仁,她每每瞧见便厌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