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敏终长达二十年被囚禁的人生中,只能苦读兵书,一遍遍重复着沙盘推演。
偶尔太傅给他讲学时,他会见到朱墙上,一角琉璃瓦飞檐也遮不住的地方,澄净如练的天际,一群鹧鸪成群结队掠过。
他没见过什么姑娘。
暗不见天日的宫闱深处,这一团软玉温香跌进他的怀里。
她浑身滚烫,又或许是他太冷了,像冻僵到毫无知觉的濒死之人,在这只柴薪兴旺的小火炉身上渐渐复苏。
她说想做太子妃,他不是真正的太子。
他暂时不是,但他总有一日会是。
今夜,东宫烟花绽放,一派隆重呈祥。
陈敏终的眼眸一点点冷下来,他捏住了裴迎的下巴。
她姓裴,裴家没一个好人。
初见的动心不值一提,难怪她会冲自己笑,难怪昭王拼命将她送进东宫。
她的蓄意引诱,不过为了做牵制自己的一枚棋子,她背后站着吃人血肉的裴家和心机深沉的昭王。
裴迎一动不动,眼底的惶惑像将熄未熄的炉灰,只剩一点火星子。
“嬷嬷没教你的规矩,我教你。”他开口。
裴迎怔怔的,任由他用拇指摩挲自己的脸颊,将泪痕一点点擦干,动作细致。
他盯着自己,眼眸不带一点温度。
“裴氏,以后别碰我。”他说。
……
一夜灯火通明,裴迎趴伏在枕头上,眼眸半睁未睁,透过帷帐的一丝小缝,望见他坐在榻上看了一整夜的兵书。
她心中郁闷极了,想到接近他时,他攥得自己手腕生疼,满眼说不清的厌恶,把她吓到了。
“板个臭脸给谁看呢,我该你的呀!”
裴迎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心虚地抬头,生怕他听见。
后来她困意席卷,闭上眼沉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时分。
小婢女阿柿已忙开了,她是裴迎从府里带过来的,手脚麻利,为人爽快,心眼儿也活泛,她备好了水,过来伺候裴迎盥洗。
裴迎瞧见榻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大门半掩,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阿柿四处张望,眼见没人注意,悄悄对裴迎说:“娘娘,老爷交代的事您都办妥了吗?”
裴迎点点头,不管有没有圆房,她已将鸡心血溅落在白绢上,由东宫的嬷嬷带出去了。
她知道陈敏终不会揭穿她已非处子。
就像她不会揭穿他是个假太子一样。
铜镜前,阿柿用刨花油给裴迎篦头,手底握着一把乌发,像抓住了条大黑锦鱼,她的十指翩跹翻飞,灵活地挽好了新妇的高发髻。
“昨夜还好吗?”阿柿低头笑着跟她咬耳朵。
“男人就是男人,折腾得够呛。”裴迎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裴迎总不能说,殿下把她抛在一边儿看了一夜的兵书,他宁愿钻研枯燥无聊的阵型,也不肯搂着她睡觉。
“这是一会儿宫宴穿的衣裳,殿下专程吩咐的。”
阿柿捧来给她过目。
裴迎摸了一下衣裳,确实是少见的料子,司衣局的绣娘轮轴赶制,针脚细密繁复,样式却并不显山露水,皇家温润蕴藉的气度。
阿柿笑道:“殿下很关心娘娘。”
裴迎不以为意,他不过是为了全他自己的面子。
她从妆奁中,挑出了一对硕大的金累丝耳坠,满意地眯了眼。
裴迎就是喜欢沉甸甸的金子,跟爹爹一样。
没想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头,铜镜中倒映出太子的面容,他的目光渐渐触及那一抹熠熠金光,微不可见地皱眉。
裴迎看出来殿下打心底厌恶自己。
在大骊,越有底蕴的人家,越崇尚内敛敦厚的家风,婢女们甚少穿张扬的新衣裳,从头到脚却打理得细致精心,一丝不苟。
一溜儿望过去不冒尖,从不见谁高调地扎眼,主子也是如此,修养得宠辱不惊,像天河底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美玉,从骨子里沁出温润。
陈敏终没说什么,径直打开另一方黑锁梨木小盒,取出一对耳坠。
小巧的玉兔捣药形状,镶嵌了两粒红宝石。他喜欢年轻的女子干干净净,就像初遇时她明明是诱人的,又懵懂不自知。
当时她站都站不住,手指微微颤抖,耳根子的红霞一路蔓延脸颊,不自觉地令人眉心一动。
微不可察的动心仅仅止步于此。
“殿下待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