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五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