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少不了又对丈夫唠叨起安夫人不是“管束儿媳太也严厉”,张钊叹口气,“女儿嫁了,便是安家人了,咱们也无计可施。”
抚慰好妻子,张钊沉下脸,想起心事。阿并近来心事重重样子,再三追问他只说似是有人暗中要害他,要害悠然,却不说是何事。难不成,和他带回舞女有关?可邓家,不像招惹是非人家啊,真是令人费解。
自上月葛首辅上表“乞骸骨”,朝中便有涟漪。葛首辅年纪大了,今夏以来已是病过两场,皇上便是再怎么挽留,怕是也留不住。如今阁臣中还有杜阁老也是七十二岁高龄,也曾多次上表求去。若首辅换了人,内阁怕不是要有大变动。到时这首辅、次辅、阁老位置,不知有多少人会争破头皮。
孟赉本来不是阁臣热门人选,他办公务虽心,却过于温和,属于和事佬一般人,皇上并不欣赏这样人。只是,他探花出身,历任翰林院、都察院、地方要员、礼部,辞令娴熟,为人诚恳,若说他入阁,资格足够。
缺,只是皇上认可。孟赉原先并不是皇上面前红人,自从平北侯怕岳父这件事传出后,皇上出于好奇,召孟赉讲过几回经史,对孟赉学问,很是赞赏。
若真有人要对付阿并,对付悠然,是为军权?还是入阁?张钊沉思半夜,毕竟不得要领,只好暂放一边。
平北侯府。“有没有好玩事?”悠然坐桌边,笑吟吟看丈夫大口大口吃饭。
她是一天要被黄馨问无数次“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才刚被强着吃了一盏核桃粥,便不能陪丈夫吃饭了,只看着他吃。
还好,哄黄馨“夫君这人,不喜晚上被打扰;晚饭后便只能由我一人陪着。”好歹劝得她晚上肯走了。悠然把府中大美揽翠轩拨给她住,黄馨初住进时颇为吃惊,“这比小宇院子还大呢。”后来却也住惯了。
悠然还感概过,自己这娘亲,真是个随遇而安人,让她住孟家一个小院子,只使两个粗笨小丫头,每餐吃一荤两素,每日服侍钟氏,她也不抱怨;让她住原亲王府华美院子,丫头婆子一堆,锦衣华服,日食万钱,呼奴使婢,她也不张扬。
悠然每日要睡懒觉,早晨便不能陪丈夫吃早餐。晚上若再不能陪他晚餐,其实心中是有些歉疚。好张并这人特别好打发,给什么就吃什么,也不一定要妻子陪,只要妻子坐身边看着,吃饭就香。
“乱糟糟事挺多,不过,跟咱们无甚干系。”听丈夫这么说,悠然心中一动,那是不是可以说,这名叫夜莺黄衣女子,可能真不是别有用心人派出来,这人可以处置了?
若是有人想借此生事,不该把夜莺交给张并。狠点,该是一个隆重盛大场合,当着悠然面,把这舞女亮出来,给孟家、给平北侯府,一记响亮耳光。悠然能想像,若果真如此,人们该用如何热烈眼光打量自己,“啧啧,跟个人可夫舞女长一个样啊”“哟,这一脸□相舞女,跟某人一模一样啊”。
这该是多大羞辱。红楼梦中,唱戏小姑娘只是跟林黛玉有几分相似,林黛玉已是很尴尬。何况这夜莺不只和自己长得几乎几乎一模一样,还一脸不正经,一脸下流。
若真使出这样狠招,恐怕孟家也好,张并也好,都不用出门见人了。
可是,这人和自己太相像了,很诡异相像。悠然心中有事,第二天便拉着黄馨想问那无良黄秀才一家后来怎么样了,想了又想,没有问出口。
她好容易过了几天好日子,何苦再招她记忆这些悲惨往事。
黄馨喜滋滋做着个小鞋子,“给我没出世外孙”,悠然看了眼,摇头。太奢侈了吧,这么小小鞋子,精致不像话,没巴掌大,绣上荷叶图案,像艺术品。
“灵儿说要跟我学做鞋子,”黄馨一头做活,一头跟悠然絮絮唠唠,“我教一遍她便会了,真是聪明孩子。”
钟灵?悠然眼前一亮,怎么把黄蕊给忘了?这个小姨,可不像柔弱娘亲一样,黄蕊强悍得很。
要说悠然真是运气好,她这边刚想到黄蕊,黄蕊真还来了。
没带钟灵,一个人来。
悠然和黄蕊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齐心合力把黄馨哄到一边,两人说起悄悄话。
黄蕊自从钟灵终身定了之后,也不怎么热衷于打探消息。还是钟元无意中提起,才知道张并带舞女回府事。待听悠然讲过实情,黄蕊拍案而起,“那女人,是不是叫黄莺?”
悠然沉默片刻。黄衣女子,夜莺,原来她叫黄莺。倒是好名字。“小姨知道些什么,原原本本告诉我吧。”悠然要求。
黄蕊冷笑一声,“姐姐是善心人,总说什么往事已矣,不必再提。哼,我那苦命娘亲,便这么白白被害死不成?”
黄蕊原来美丽面庞,渐渐狰狞起来,“我被卖入青楼,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羞辱?!这些害我恶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悠然看着黄蕊,目光中有怜悯,有同情,有理解。原本是好好女孩,幼时也有母亲温暖怀抱,却被一个渣男,一个贱女,害得没了亲娘,害得卖入青楼,要她心中没有仇恨,要她不去报复,太强人所难了。
黄馨没有仇恨,是她性格使然,而不是经历。若说悲惨,黄馨也被张镜害得几乎致死;也被害得沦为婢女,沦为妾侍,至今她和心爱男人见面,也只能偷偷摸摸。
黄馨,她是从小懦弱惯了,只会逆来顺受。黄蕊却不同,有脾气有血性,能屈能伸。
黄蕊眼中怒火燃烧,这一瞬间,悠然恍惚见到了复仇女神。“这仇恨,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这些人,统统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出自《诗经小雅隰桑》,《隰桑》写女子爱慕一位君子,是雅诗中少见爱情诗。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意即“把他深藏心里,哪天对他能忘记?”
让人们深藏心中不忘,除了爱情,还有恨。我早见到这句诗,是《世说语仇隙》,让女人“掷果盈车”美男子潘岳,曾孙秀做小吏时鞭打过他,“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潘岳听了这话,知道孙秀一直记恨,自己免不了一死,后来跟富甲天下石崇一起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