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初见时的早春日光,飘飘荡荡,缠着思绪,直到洒下一场空山新雨,成了文人墨客笔下的雪月风花。
而在距离临安很远很远的灵苍山,李白露坐在古琴旁,奏着一曲流水。其脸上漾起的笑容与秦曲风如出一辙,每扬起一个音符,就落下一个绝世倾城的容颜。溯雪走过来问道:“姐姐,在笑些什么”
李白露并未停下手中的琴弦,望着溯雪旋出一个婉转清悠的笑意。
“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连爹也不说。”溯雪伸出三个手指,指天起誓。
“平白无故的起什么誓”李白露停下奏琴的双手,将溯雪伸出的三个手指收进了手掌。
“那你就告诉我吧。”溯雪缠着她说道。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位公子。每当听到他的琴声,就会觉得心境平和,很愉快,但这愉快并不是因为它的曲子有多欢快,而是我觉得很高兴。看到他认真弹琴的模样,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想永远记在心里。”
“永远记在心里”溯雪小声重复道。
“是啊,永远。”
“可我们不会死,想要记住多久就能够记住多久。孟婆是管不了我们的。”溯雪很疑惑。
“傻妹妹,那是不一样的。对那位哥哥,是喜欢。溯雪懂么”白露抚摸着溯雪的双环髻说道。
“不懂。也许到姐姐这么大就懂了吧。”溯雪天真一笑。
“再过五百年你就会知道了。那时候不知灵苍山会变成什么模样,临安会变成什么模样,而秦公子也渡了好几个轮回了。”李白露这样想着,忽觉悲从中来,抚着六弦琴的琴弦,拨下了流水的最后一个音。
、雨落临安
早春的临安街,虽没有繁花似锦的百媚千红,人们也未展现出夏日的活泼与明媚,但是淡淡盎然欲起,勃勃生机蓄势待发。李白露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广袖海棠撒花裙,腰间缀着一串珊瑚挂件,手腕间的银色手钏随着步履若隐若现。今日她簪着一支珍珠银月簪,头发散落在双肩,两边的白色飘带迎着风飞扬起来,即便是容貌平凡之极,也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按着平日的习惯,她逛着那些字画摊,小贩因她是常客显得很和善,不似那些看着高雅的字画店铺,老板一副没钱就走开的鄙夷模样,让人心生违和。李白露走到临安东街邻近棋社的一家字画摊,摊贩是一位年近耳顺的老者。她走上前去唤了声:“周伯。”
“李姑娘,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周伯笑笑,和蔼可亲。
“可有什么新到的字画么”白露亦回了一个笑容。
“有啊,昨日刚收了一张荀慧老先生的画作,我知道你喜欢他的字画,特意给你留着呢。”说罢,周伯从摊子下方取出一卷画,画仔细地用红绸裹着。他笑着将那幅画递给李白露。
李白露打开那幅画,右下角的落款是她一直都很欣赏的荀慧老先生。这卷画描绘的是王勃的一首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从画的结构到起笔落笔,落霞洒然飘逸,孤鹜傲然自在,连着秋水的温柔妩媚,一气呵成,是荀慧老先生惯常用的笔法。白露凝视着那幅画,微微展开一个微笑。
“落霞飘逸,孤鹜自在,秋水妩媚。这真是一幅抒情寄意的妙作,将子安的情志表达得淋漓尽致。”身后突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李白露转过头,看见身边站着一名男子。那一刹那,她竟有些失神。在灵苍山千百年,谪仙般的男子不在少数,而眼前男子的气度与相貌却是与旁人不同。其面若缓缓流波将去的宁静月色;其色如叠叠潮水带来的璀璨星光;其洁如株株寒梅敛藏的莹润冬雪;其雅如章章诗词描摹的曲院风荷。既有前贤圣人的儒雅风姿,又有道家先圣的洒然遗韵。一双秋后新雨的明澄双眼,似蕴万物而无声,托千秋已成万世。眸中碧波春水,偶如大江东去,指点江山,百舸争流;偶似野鹤闲云,远影孤帆,长天一色。他吐气如兰,言语似嚼泽兰白芷而出,雅然清若,听起来如沐春风,似这翩然冬雪。
李白露收回神思,笑着问道:“公子喜爱这幅画”
“是啊,爱子安这句话的明净辽远,浩荡胸襟,亦悲其年少薄命,鸿途难展。”
“哦小女子倒不如此认为。王勃年少英才不假,却是年轻气盛,终究是轻狂了些。纵使长寿也是难有善终的。”李白露轻轻抚摸着画卷,淡淡说道。
“那依姑娘之见,怎样的人才能够成就一番大事”那名男子对眼前的女子满怀好奇。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方可开万世之太平。有识之士,才华纵是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谋策与懂得收敛。张狂宵小怎可匡泱泱王朝”
“如此说来,王勃倒成了张狂宵小”
“某个角度来说,未尝不可。”
“那在姑娘心中,何为英才”
“若说英才,在小女子心中,王通当如是。其河汾之学主张民贵,君轻,众生平等,更有不以天下易一民之命之言,这番话令人肃然起敬。”
“不假。王通之见让人豁然。”他看了看字画,又问:“方才姑娘也叹王勃之才学,不知荀慧先生题的这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姑娘可喜欢”
“自然。正如公子所说,明净辽远,让人觉风光无限。但小女子更爱其中一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三生六道,渺渺无极,轮回往复。短短今生一面镜,前世多少香火缘。”李白露的脸上忽然闪出肃穆的神色,语气淡然恭敬。
“姑娘也信这轮回之说”
“公子呢”李白露牵唇一笑。
“自然。与姑娘闲聊真是一件赏心乐事。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
“贱名不足挂齿。告辞。”李白露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周伯继续说道:“公子才学渊博,为人谦和稳重,当是英才。这幅画权当小女子的一番心意,就当我们初次见面的纪念吧。后会有期。”
“姑娘”那名男子望着李白露离去的背影唤道。李白露并未转头,只是淡淡牵出一个微笑。她知道,这名男子不简单,无论是凭借灵力的感应还是自身的感觉,她都肯定这是一个不平凡的男子。
男子站在原地,握着手中的画卷默默不语。周伯笑着说:“她已经走远了。”
“未晞,你在这里做什么”秦曲风从远处走过来,看见握着一卷字画的孟未晞,柔和地笑着问道。
“啊没什么,只是遇见一名女子。真是一名不简单的女子。”孟未晞感叹道。
“这幅画是她送的”秦曲风问道。
“是啊。她竟说王勃是张狂宵小,真是新鲜。”孟未晞漫不经心地笑笑,却从心底佩服李白露的聪慧与才学。
“张狂宵小”秦曲风默默念着,亦旋开一个舒展如风的笑容。
、雨落临安
翌日,李白露迎着早春的晨曦,再次踏上了那片山谷,如她所愿,在清澈的溪流边再次看见了一身白衣的秦曲风。秦曲风端坐在和风之中,颀长洁白的双手在六弦琴之间来回穿梭,偶然一两绺发丝垂落下来,映衬着他姣好的面容,万古长清。李白露就这么端详着他,忘记了说话。
秦曲风感觉到有人走近,一抬眼便看见了面前的白露。她还是初见时的白色撒花裙,眼神清澈柔和,容色悠然。他并未停下指尖的琴弦,淡淡笑了笑,而后不着痕迹地落下了最后一个音。
gu903();“李姑娘,你来了。”秦曲风拂袖站起,将琴抱在手中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