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林抬起头,郑重回应:“当然,就像你一样。”
爱消释了所有的积怨,这一天,二人诉尽相思与磨难,子林完全忘记了回家一事。
鲁姬见子林一去半月无音信,心里很是焦急,既怕万一国主询问穿帮计露,又恐子林遭遇不测,每日痴痴等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她命人彻夜点起长明灯,生怕一闭眼灯火灭掉,噩耗就传来。一入夜,凄凉感就像恶魔利爪挠得她的心一阵酸麻,她总是睡前往地上随手扔下一把钱帀,然后翻身起来掌灯寻找,找着找着,天便亮了。
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终于传来小厮的通报,子林归来了。鲁姬激动地将长发抚弄一遍又一遍,对着铜镜勾勒眉眼迤逦的线条。她希望自己这样精心打扮,能够让夫君多看几眼。
当她穿着华丽衣裳走进屋内,见丈夫安好无恙,激动得恨不得扑过去抱着他。可是这盛装的期待来不及绽放,便被一个年轻女子击得粉碎。
她是谁那么紧紧依偎在丈夫身边怀里抱着谁的孩子她是那么年轻,清瘦的脸庞,紧致的肌肤看不出一丝皱纹,头发黑亮得反光,白玉般的脖颈散发着诱惑。
子林不顾一切去见的,果然是一个女人。她一直搅扰着不让子林纳妾,没想到子林私下还是干了这件事。
鲁姬诧异于自己竟能站稳,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走到子林面前,坦然面对一切。来的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故事,与子林有着怎样的过去,她一概不知。然而,子林就这么背对着她,不曾说一句关怀的话,眼神全然被那个女人抱着的孩子吸引。鲁姬曾以为自己还算年轻,还有希望,哪怕子林对她没有爱只有感激,她也能挟恩索报,不至于晚景凄凉。但是生存是严酷的,那原本浅薄的好感,现在看样子已经荡然无存了。鲁姬犹如被人抛进了无底的寒潭,心里苦苦挣扎。
“狄英,这是我的世妇鲁姬。”子林看见鲁姬过来,微笑着向狄英介绍。
我的世妇鲁姬听闻此言,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冷漠更凄凉的时刻了,自己的丈夫对着别的女人,就像是介绍一个普通朋友一样介绍妻子。她鲁姬掌管府中一切,自诩尊贵,可惜到了子林口里,跟厨娘、仆从,甚至一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区别世妇的尊称就是一桩绝世的嘲讽。
狄英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对于婚姻到底该多庄重,从没有过比较。她心心念着的是所爱的人也爱着她,忠诚,相守,直到老去,这样就足够。她端详着眼前的贵妇,被那件繁复刺绣的衣裳吸引,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贵妇的面上敷着均匀白粉,眉眼描得极为精致,顾盼之间飘逸秀丽。狄英看着她那么静静站在灯火的光晕下,身姿挺拔,矜持娇贵,只是神态中藏着疲惫与憔悴,眼睛红红,更辉映得描了胭脂的唇瓣有些妖丽夺目。原来,这便是子林的正妻。
狄英纵然比部落的女人要多熟诗礼,却从没有经过俗世洗礼,并不在乎那些礼节,尤其是她不知道的礼节,狄族女子的身份地位从不需要男人给予,她反倒觉得自己带着孩子到宛丘抬举了子林,她给子林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呢。所以当子林介绍鲁姬之后,狄英只点点头表示尊敬。
但是这轻描淡写的致敬就像一个耳光狠狠劈在鲁姬脸上。若无恩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般骄纵鲁姬怒火攻心又发作不得,只能上前降低身份佯装关心:“这是我们家的宝贝吧,妹妹辛苦了,天冷快进屋子里去。”子林惊异地回过头,第一次见鲁姬这样。鲁姬只差银牙咬碎,折断指甲在拳头中,可是子林回来了,她只能微笑。心想,只要熬过这段时光,子林禁足被解,以后有的是手段折磨这个女人。
子林夜夜陪伴着狄英,鲁姬虽然忌恨,但也不敢拿丈夫的生死和前途开玩笑,她不清楚大王和杵臼知晓后会不会对子林有所伤害,因此只能帮着全心全意地照顾婴儿。表面看来是为子林与狄英制造独处的机会,其实是多接近孩子。她知道子林很爱孩子,可她没有完成这个任务。眼下不能辜负子的信任,否则功亏一篑。妫翟被精心照料,养得粉妆玉琢般可爱。鲁姬不曾有过孩子,抱着这个婴儿渐渐有些爱不释手,有时抱着孩子她就怅然若失,如果她也能有个孩子,就不会这样寂寞了。到了桃花再次盛开的时节,小妫翟已经长出了新牙,变得活泼好动,常常眨巴着眼瞅着鲁姬和狄英,充满了好奇。
生性善良的狄英把鲁姬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对于鲁姬的温和丝毫不起疑心,她为自己遇到好人高兴,感激鲁姬事事教育她,指点她。鲁姬已年近三十,嫁给子林这些年,看多了宫内争风吃醋、互争宠爱之事,天真烂漫的狄英哪里知道王室贵族深如古井的心计。
鲁姬宽厚之态让子林放心不少。他重新审视发妻,看到了鲁姬不少好处,慢慢忏悔起自己多年的冷漠。妻妾相伴,其乐融融,禁足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被打发过去,到了夏日,子林禁足令解除,面见君王。
子跃开口就问子林一个犀利的问题:“子林,依你之见,陈完如何处置”子跃这回没有听从杵臼的话,径直问子林。
“依臣之见,莫如将陈完贬谪芦馆,赐其尊号,废其权柄,既全大王仁心,又察臣僚之诚意。”子林吃了牢狱之苦,知晓了兄弟的意图,便学会了慎言慎行。
子跃捻须,思虑一番,同意了子林的建议。杵臼欲阻拦,遭驳斥。其实,子跃对于子林的期待和信任一直都在杵臼之上。子跃又是一个感念旧情的人,囚禁了子林那么久,连除夜家宴也不宣召,心里很是愧疚,如今子林解禁,他把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子林寻回太子免的后裔。杵臼请旨同去,子跃清楚杵臼与子林有罅隙,也清楚杵臼有些不安分,为了避免冲突,他拒绝了杵臼的请求。子跃心里并不惧太子的后人接任王位,这些时日来,他坐着王位的椅子倍觉疲累,十年之约的承诺时常像是警钟敲响。他明白那个约定不是安神药而是惊魂汤,太子免是先王嫡长子,如果其后裔继任实为天经地义,那么后面几十年中,也不用看到三兄弟的争夺了。
但熏陶在权势争夺中的杵臼如何愿意放弃来之不易的十年之约如果真的让子林把太子免的后裔寻回,那继位机会怎么还有他的份儿当有人对唾手可得的权力不在意的时候,那些求而不得的人往往会按捺不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子林顺利找到长兄的后裔。
子林已经顺利出城。杵臼在屋子里团团转,冥思苦想仍然没有想出好的计谋去干扰子林,直到听妻子卫姬与妾室蔡姬在院子里聊天,说子林也娶了妾室,还生了个女儿,今日蔡姬领着子林的妾室和女儿去见了母亲陈曹夫人,他才找到了机会。
杵臼喊来蔡姬询问:“你可知子林妾室的底细”
蔡姬不明白别人家的妾室跟自家有什么关系,于是心不在焉地回道:“不甚清楚,只是听说好像是狄蛮,好像叫什么狄英。”
“狄蛮”杵臼细细哑摸,想起子林在莬地时,冉酉常到监牢里去看子跃,还提供了子林的情况,这才能将杀陈佗的信送到莬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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