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缜见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握着椅背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发颤。不知他是紧张还是愤怒,连忙收住话头,勉强笑了笑安慰他:“好在当时白大夫一直都在,开了个方子,吃了几天药,总算好了。我后来也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一直都把他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易缜没有再提起自己当时是如何疯狂地到处乱找他,那怕再渺茫的一分可能也不愿放过,就算是上天入地也想将秦疏再找出来,若不是许霁生病,他根本不会停下来休息片刻。
他身边已经只剩下这个孩子,是秦疏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不能想像若是连这个孩子也失去,他还能不能再活下去,就算勉强活着,只怕也会真的发疯。恍恍惚惚里,他记起自己曾经把同样的伤害,加诸在秦疏的身上。若不是真正成为父母,没法体会那究竟是怎样挖心剐肺的痛楚,等他终于明白自己造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害,却悔之晚已。
他那时已经多日不眠不休,再好的身体底子,都已经快撑不下去,接着再寸步不离的守着许霁,就连当时的白苇都十分惊讶,这已经超越了一个人体能的极限。当时许霁被救了回来,他却因为心力俱损,紧着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一月有余,等好稍好一些,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此后一别经年,再没有秦疏的消息。
这数年日夜思念愧疚的日子,他都不敢去回想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纵然身边有无数人围绕,少了那个人,就像硬生生从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挖去一块,空洞而生疼。日子索然无味,无时无刻不是煎熬。
他看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思念与日俱深。自从这个孩子会开口叫人的那一天,他就从没有隐瞒过他另一个生父的事情,每每用眷恋的语气,告诉他关于过去的林林总总。以至于让从来没有见过秦疏的许霁,对这个只存在于父王的言语当中的爹爹也十分的依恋。
灯芯“嗤”地一声爆响,惊醒了各自出神的两人,这才发觉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两人感到些微的尴尬。
两个孩子正呼呼大睡,对于大人之间的千头百绪完全不知。许霁在做着他无忧无虑的美梦,正喃喃地说梦话,先叫了两声爹爹,然后又叫父王,最后咯咯地笑起来,翻一个身,抱着梁晓的胳膊蹭了蹭,将嘴角的口水抹到梁晓衣服上。易缜乘这个机会打破两人间的沉闷气氛,走过去床边看他,一边匆忙道:“时候也不早,你早点休息,我抱他回去了。”
秦疏似乎也想过去看,但晚了他一步,然后就只是扶着桌子站在那里:“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垂着眼,睫毛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住,语气平静,脸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你不是怕把他吵醒么,就让他在这儿睡一宿好了。”
易缜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拼命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两分端倪来,半晌没有答话。
秦疏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不甚耐烦地抬眼瞪了易缜一眼,就是这一半窘半恼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眼,打破了他表面伪装出来的平静。
易缜原本还在琢磨,他究竟是出于父子亲情,想陪这孩子一个晚上;还是出于报复自己的心理,会不会半晚打许霁屁股。正在这两者之间迟疑,见他神色不善,当下态度就软了。讪讪地道:“那好……”
顿了一顿,易缜又接着说:“他夜里会醒一次,醒来了要喝水,水要温的,别给他喝凉水,也不要给他喝茶,喝了茶水他会睡不着,睡不着他要闹的,他的年纪还小,茶水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你放心,他不会尿床……”
秦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易缜止住话头,老老实实等着他发作。然而秦疏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见他不再接着说,于是问道:“还有没有别的?”
“他睡觉之前要听故事,你随便哄哄他,睡着了就很乖的……”易缜一时没忍住又多说了两句,一看他的神色,连忙闭嘴。“没有别的了。”
“我知道了。”秦疏点了点头,先是看了看门,又看看他,意思很明白。
易缜再看了两孩子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去。他和秦疏擦身而过,就要跨出门槛的时候,易缜听他秦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轻轻道:“你说话真啰嗦。”
他怔了一怔,秦疏却不理会他,毫不客气地在他身后关紧了门。他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阵,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傻笑,直到秦疏的房间里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响动,他才带着一分飘飘然的心情,轻手轻脚地离开。
这一夜除了两个美梦连连的孩子,大人们都是各自辗转,谁也没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