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苇心里暗暗有些吃惊,虽然只是平平几句话,但其中竟然有些不容抗拒的威严。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只知道这位小公子得过病,脑子时而有些不大清楚的,平时的说话做事,也略带着两分孩子气,但看现在秦疏说话的模样,完全像是十分清楚明白的样子。
若真是这样,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反而是若菡那小丫头实在太过惊怪。白苇这样想着,回身将门掩上。转头却见着秦疏抬头直视着自己,眼神锐利清明,迫得白苇微微一窒,竟有种受人所制的奇怪感觉,气氛一时有些怪异起来。
还是秦疏先开口:“白先生向来宅心仁厚,如今我迫不得已,有一事相求。”
白苇见他说话有条有理,还很有些适应不过来。也略略有些不安,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交没有答应,微微地笑道:“说什么求不求,只要是本人能够做到的,只管开口就是。”
秦疏似在捉摸他这话有几分可信,过了一会才道:“如今只有白先生能够帮我。”
他等白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定,又低头沉思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下也能有白先生能帮得上我,还请你设法助我出庄。”
他轻轻道来,白苇却大吃一惊:“啊?”
秦疏不等他作何反应,右腕一翻,亮出一把尖刀,就抵在自己身前。
白苇这下子可不再是大吃惊那么简单,他再也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本能的就想上前去夺秦疏手中的利器,一面喝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大急之下,心里又不由得恨恨,也不知是谁这么不小心,让他从哪儿拿来这么危险的东西。
秦疏根本不容他近身,刀子微微一压,低喝道:“噤声!”
白苇看那刀尖就紧紧抵在他肚腹之上,顿时被唬得不轻,生怕一不小心刺激他做出什么事来,也不敢上前,只急得连连顿足,偏还只能压低了声音劝道:“小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秦疏面不改色,稍稍退开了一步以防白苇突然上前,这才慢慢道:“你不要声张,也不要想着惊动其它人。我若要动手,也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若是被囚禁在此不得脱身,我倒不如死了痛快。”
“什么话?这是说得什么话?什么困禁什么死的?”白苇大急,实在不明白明明昨天还好端端的,这么今天就突然来这么一出,转念一想,小心地试探着问。“是不是侯爷那儿得罪你了?你这个样子太危险了,放下刀来,咱们有话好好说,一定叫他给你赔理认错,行不行!”
“不必提他。”秦疏脸上全是恨色,然而并未放松半分警惕,白苇才稍稍一动,他立即警觉地投去一个告诫的眼神。“我和他本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没有那个能力手刃仇人,但即使是死,也再不想死在他面前。”
白苇向来醉心医术,对身外事向来不太关心,当时易缜与他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他也只是隐约听闻,所知不详,也没有兴趣去打听。眼下被秦疏这么一说,他只觉得满头雾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且眼下这个秦疏镇定沉着,狠厉坚决之处,他自问自己也做不到。那里还是平时那个性子柔和,有些小脾气小别扭,却也容易安抚的小公子半分影子。
心念一转,若是依秦疏所说,当真对侯爷有那般大的仇恨,要是他耐得下性子,与侯爷对他的一往情深,等到夜深人静时突然下手,分明是防不胜防,想到这儿,硬生生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却不知秦疏为何没有这样做,想来他再也不愿见易缜一眼,这也是件幸事。
但这话只在他心头疑惑,却也不能当着秦疏的面提起来,眼看秦疏分明是拿着他自己的生死来要挟,逼着他表态,白苇也总不能呆呆的看着,什么都不说。情急之下,苦劝道:“你就算是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考虑一下,你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若是他有个万一,你就不心疼他?还有简安呢,你全舍得么?”
秦疏神色微微变幻,然而片刻之后眼里就只剩下厌恶之色,低声答道:“我的孩子,只有妹妹,她早已经死了,我也不该留在这儿。”他并不打算和白苇多说,话锋一转:“白先生向来心肠软,只救先生帮我这一次。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先生。”
白苇无奈之极:“我不过区区一个大夫,又有什么能力送你出去。况且你现在这样,又能去那里?有什么仇怨,不妨先放下,等孩子出生了再说,好不好?”
秦疏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可再说的。我不想再见到他,大不了一死而已。”他不再说话,刀尖微微下压,那刀子十分锋利,眼看已经刺破肌肤,衣服上已经慢慢泅出血色来。
白苇见他当真下得去手,而且他刀尖所指正是隆起的肚腹,竟是对腹中骨肉极为憎恨,而全无怜惜之情,看那刀子的长短,这一刀下去,胎儿必死无疑,就连他自己也性命难保,对他的决心不敢有半分怀疑,只得抵赖道:“可是你也见了,这山庄里看守得这般严密,我是真没有办法呀!”
秦疏如此要挟他,原本就是思量着这人心肠极软,平生只以医药之事为尔趣,对易缜的忠心说来也有限,完全比不得他从京城里带来的侍卫,是唯一能想到的突破之处。若菡两人虽然能够完全听从于他,但毕竟身份低微,平时连自由出诘都不能够,更不要说有办法帮他脱身。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白苇这个突破口,眼下见他松了口,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这不要紧,我知道平时有附近的山民会采些草药卖以先生,只要想些办法,我自然能混出去。此外白先生行医多年,必然知道些迷药之类。交给我一些,现万不得已时,对付一两个侍卫也不必担心。”
白苇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目瞪口呆,他以医道为毕生追求,来到此处,也常常替一些村民看病,诊金倒不在乎,只要是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必定有求必应,因此平时也要向附近山民购买大量的药材,怔了半天道:“你出去了之后,又能到哪儿去?”
秦疏神色微缓,低声答道:“我要回桐城去。”哪怕是死也要回去,就算娘和姐姐都不在了,那也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这一生的努力所维护的城池,生于斯,那便也终于斯。
白苇虽然极不情愿,但偏巧今天就正是山民送药来的日子,他也想寻个机会找人通风报信,但秦疏让若菡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小丫头对秦疏的话向来死心踏地,也不知秦疏怎样说服她的,几乎是眼也不眨一下的盯着。白苇想起秦疏所说的话,再看他的神色,知道这必然是说得出做得到人物。
秦疏又万般警惕,也当真没有把握有谁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他手中的刀。若是逼急了被他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弄不好就是个一尸两命的事。犹豫了半天,到底没敢铤而走险。
因此众人看到他,只觉白大夫今日面色有些古怪罢了。
秦疏的刀子藏在袖子里,不曾有半分松懈。弯着身子慢慢地缩进一只竹筐里,他毕竟还是瘦的,就算加上那个肚子,这样蜷起身子,看起来也只是小小的一团。
但那姿势必然是不舒服的,白苇瞧着都替他难受,有些于心不忍,忍不住又低声劝道:“你这又是何苦来。”
秦疏额上微微泌着薄汗,脸色有些发白,却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轻声道:“不必多说。劳烦先生送我一程了。”
白苇倒是想跟着他,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还想见机行事。再叹口气,往筐里撒了些厥叶茅草之类,将他整个人盖住。另一只筐子里也同样丢上些杂物,这才从院外叫进两个村民,将竹筐架上马背上去。自己也跟着出去。
他一路战战兢兢,既希望有人看出端倪来,又怕秦疏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可怜他半点好处也没有,白担着这般天大的风险与悬心。
这庄园里内紧外松,越往外起,守卫越发的松散,最外面的干脆全是请的本地村民,这些人和买药的几人都已经相识,对白苇的外出也是习以为常,偏偏没人看出白大夫的满腹心事,盘查得并不仔细,将这一行人放出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