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士见伊愿自报性命,那孙虎头骂道:“你这小子,我们与自己家妹妹谈笑,你凑什么闹热”伊愿向来不敢招惹官府,只得赔礼道:“小人错了,兵爷勿怪。”那祝诗竹见伊愿说话,又呸了一声,道:“懦弱汉,还不快滚,惹得本姑娘不高兴,我把你抽筋剔骨,将你变成个无骨汉。”伊愿见那祝诗竹美如天仙,不曾想一说话不是邋遢汉,就是懦弱汉,最后连无骨汉都叫了出来,今日里实是撞到了瘟神,深悔自己不该来这孤山雅集,被人无端的侮辱。
当下见众兵丁在场都帮那女子,不敢争辩,慌忙跑了开去。那祝诗竹见伊愿逃跑,又高声骂道:“没种汉,你拼命逃跑,是想跳到西湖里做一只缩头乌龟吗”伊愿不知如何辩答,这才忆起文荆川数次提醒自己,一定要少说多听,果然姜是老的辣,酒是陈的香,现下自取其辱,悔不听当初老人之言。
伊愿一阵疾逃,跑到放鹤亭中,却见陈婉言正在观看一人挥毫,旁边一人手抚古琴,手指跃跃,即欲弹奏。那挥毫之人正是大观书院讲书顾平章,另一人却是适才奚落自己的那人,不知大名,只知姓林,顾平章并未开始泼墨,一见伊愿,笑道:“伊愿,快过来拜见金陵名宿林清如前辈,林世兄与我们大观书院素来渊源颇深,乃是管鲍之交,林世兄号称金陵神仙指,琴艺功夫非常了得,你恰巧来到,正好恭聆。”
伊愿见了林清如,心头老大不情愿,也只得行了一礼,嘴上道:“学生伊愿见过先生。”那林清如正眼也不瞧伊愿,淡淡道:“顾兄请。”顾平章道:“好。”
一个好字未了,林清如拨动琴弦,顾平章挥动湖笔,二人一作画一抚琴,交相映衬,真是把这人情雅韵,挥舞至极。
林清如琴音琮琮,如雁行云霄,往来和鸣,紧急处,雁儿振翅高飞,长空盘旋,把那一天彩霞,撕成缕缕红绸。缓慢时,飞鸿如雪落地,轻如无物,将这万里河山,染成皎皎白国。你意念中有千般美妙,万种盛景,他琴声里只一种境界,天人合一。你想啊想,想到了无数、太多,他弹呀弹,弹得你如痴、如醉。
好一个金陵神仙指
琴声缓缓停止。
伊愿如痴如醉,魂不附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平章道:“伊愿,你,你怎的了”
伊愿道:“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
顾平章道:“什么”
伊愿道:“说不出来。”
顾平章道:“傻孩子。”
伊愿道:“我宁愿就这样傻一辈子,再不要清醒。”
陈婉言使劲一拧伊愿耳朵,厉声道:“你这傻瓜,快快醒来。”伊愿道:“干什么又打我”陈婉言怒道:“我不打你,你魂魄都被黑白无常勾走了。”伊愿道:“松手,不关你事。”陈婉言松开手指,林清如离开座位,面向伊愿,端端的跪了下去,伊愿不及反应,林清如拜了三拜,缓缓站起身来,道:“小兄弟,你可知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伊愿向林清如也跪了下去,也拜三拜,慢慢站起身子,道:“平沙落雁。”林清如满面欣喜,笑道:“从此,我这首平沙落雁已弹不出来。”伊愿笑道:“从此,我这耳朵,便形同虚设。”林清如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愿道:“哼、哼、哼、哼,哼、哼、哼、哼。”林清如再不言语,将古琴拿了起来,用力一摔,那古琴便肢离破碎,散于放鹤亭中。陈婉言惋惜道:“林先生,可惜了这把宋琴。”林清如连眼角也不瞄一下陈婉言,双手一负,潇然远去,留下满天余音,缠绕孤山西湖,为知已赏。
顾平章目视林清如远行,默不作声,半晌幽幽道:“伊愿,我三年前送你的那幅三君子图,还在吗”伊愿道:“学生妥为珍藏。”顾平章拿起适才所作之画,递给伊愿,伊愿捧过一看,见那生宣纸上,一披发怪人虔诚叩拜,所拜前方并非仙佛菩萨,而是一嶙峋怪石,顾平章这一幅图,怪石用的是斧劈皴法,后面远山用的是披麻皴法,石下烟水用的是卷云皴法,那怪人丰神潇酒,用的又是泼墨技法,画上苍松古柏枝叶,用的是撕毛技法,树石之下的兰草,用的是铁线描法。其余表现手法,博如烟海,应有尽有,但一眼望去,和谐统一,气象万千。画上虽只有一种墨色,但松柏遒劲,神采奕奕,正是春天之木。奇人清癯消瘦,但器宇轩昂,有如夏日之盛。石头沉稳雄峻,历尽沧桑,好比秋日之果。远山烟波浩邈,洁白明亮,宛似冬日之雪。
gu903();天地万物统于一色,虽四季变化,五光十色,但一色统罗万象,妙,大妙,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