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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弈城(中)
长英颔首,马儿约是候得不耐烦了,呼出口白气儿,马蹄踢踢踏踏地靠着车厢向前走了两步,正好把湿漉漉的鼻子凑拢到留出一条细缝的幔帐边。
内厢既暖又香,长英还来不及拽马缰,那马便被香熏得一个激灵,又直冲冲地喷出一口白气。
内厢一阵突如其来的窸窣声后,紧接着便响起长亭一声惊呼。
“哥哥!你讨厌!快把烈云牵得远一些!”
幼妹的娇喝软软糯糯的,像将手摁在一长匹细绵之上,掌心被挠得舒舒服服的。
长英朗声笑开,一道扯开马缰,一道伸手将车厢的幔帐掩实贴,再轻声叮咛一遍,“官道闹得凶,父亲不会搀和进这场浑水里。今儿个只能走林间栈道。若是夜黑之前到不了弈城,咱们怕是要在城外头歇脚了。午晌去同夫人问过安后,便抓紧回来歇一歇。”
再狼狈,世家礼仪总要有。
规矩索性减半从简,从早晚依例问安,缩成午晌的时候“做做样子便好”——这几个字儿从一向说话滴水不漏的陆绰口中出来,长亭当时惊了一惊,随即便心领神会地笑开了。
女眷们还能趁午晌歇一歇觉,男人们呢?
陆家虽出身为士,可陆绰绝不允陆家儿郎如别家郎君一般,涂脂抹粉,整日百无一用。
陆长英与陆绰庶次子陆长茂皆不许入马车享清福,日日骑马随行陆绰左右,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素日哪里受过这些罪啊。
长英性倔,绝不轻易叫苦。长亭只好让陈妪去陆长茂处打听,这才知道几个郎君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破了,吓得小姑娘赶紧让百雀收拾出膏药给父亲与两个兄长送去,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抹...
陆长英声音虽清朗,却仍能闻疲惫之意。
长亭心疼极了,又怕那马儿再放肆,蹑手蹑脚地包了几块珍珠茯苓糕在丝绢里,怯生生地从幔帐中伸出了小拳头,隔着悄声告诉长英,“...外头的饭不好用,我这五日,日日都用不惯,哥哥肯定也吃不下...这是百乐在建康时做好备下的,统共就没带多少出门,极顶饿又易克化。”又想了想,再道,“给父亲和茂哥也分上两块,若觉得好用,我午晌的时候把一匣子糕点都带过去。”
小手白嫩嫩的从车窗伸出来,攥着一小包绛紫真丝秀云纹白竹的小包袱,孤零零地坠着,瞧起来很可爱。
长英笑起来,佝身俯马背,利落伸手接过,随即扬鞭向前追去。
果不出所料,又过一二时辰,外间渐从渺无人烟至人声鼎沸,外头喧嚷着的土话中夹杂着孩童啼哭的声音,也有女人们尖利而绝望的叫声,还有板车车轮划在坑洼不平地上时发出的声音,闷里闷气的,叫人心里不安。
陆家车队极长且宽,纵然小心,也不经意占了庶民的道儿,随即便有汉子高声叫嚷起来,声音高亢到一半,却似折翼一般,陡然变得悄无声息。
许是瞧见了马车横梁上的“陆”字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