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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
胤祺被忽然截断了话头,下意识轻声唤了一句,微垂了视线避开那双越发暗沉的眼睛,静默片刻才终于温声浅笑道:“四哥,你今儿就把弘晖领回去吧——我这么些天忙里忙外的,好容易熬到你回来了,还不能叫我好好儿的歇上几天?我这几日连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这一回可得歇够本儿了才行……”
他的神色依然是平和温润的,语气也听不出半点儿的异样来。胤禛静静地望着这个弟弟淡然的模样,只觉着心里刀割似的难受,静默半晌才终于哑声道:“是四哥不好,四哥应该早点儿回来的。”
他本该同南书房大臣一块儿赶回来,却偏偏多留了一日——若不是晚了这一日,他绝不会就叫这个弟弟这么跑下去巡视,也不会叫他被刺客所伤。走到半路时听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他竟是头一回被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十三弟不管不顾地一路赶回京城,连歇都不敢歇片刻就赶了过来。直到见着胤祺好好儿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才隐隐松了口气,谁知紧接着便见着了那张纸上的东西。
“四哥,你别多想——这伤算不得什么事儿,我只是觉着有些累,想借引子好好歇上几天罢了。”
胤祺温声笑了一句,又起身倒了杯茶塞进他手里,不由分说地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下头的事儿有施大人,倒不用太过担心,可宫中这一路却不得不防。如今皇阿玛既还没回京,倒不如就先留在热河,至少能落个清净。宫中后妃毕竟都是咱们的长辈,不能明着大张旗鼓的去查,四哥下手的时候一定要有分寸,千万莫要打草惊蛇,更不要给人落下口实,牵连了自个儿……若是人手不够了,就来找贪狼,我府上的暗卫都任四哥随意调用,只是他们也进不了后宫,怕还是得从咱们那几位额娘身上找找门路。”
这一回,胤禛终于没有再打断这个弟弟的话,只是沉默地捧着茶盏静静听着。胤祺又仔细在心里头过了一遍这几日的事,挑出些紧要的细细交代过了,原本是为了自家四哥回一上来就能接手得利索,却是越说心中越难抑牵挂担忧——明明眼睁睁看着一场弥天大局将所有人都拢在其内,自己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只能叫仓促赶回来的四哥贸然接手,也不知这局势往后究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心里清楚自个儿这一躺下只怕就难说要什么时候再能起来,恨不得趁着尚且清醒的时候把话都交代干净,竟是足足叮嘱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再支撑不住才被贪狼和胤禛半强迫地扶回了榻上。却仍勉力撑着不肯合眼,只是尽力地扯住了胤禛的袖子,咳了一阵才低声道:“四哥——你叫老十三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好,你先歇一歇养养神,四哥这就给你去叫。”胤禛胸口堵的厉害,早已狠不下心再和他较什么劲,柔声应了一句便快步出了门。隐约听着脚步声走得远了,胤祺始终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下来,再压制不住胸口翻腾的血气,仓促地掩了口呛咳几声,喉间便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主子!”贪狼目光一紧,急声唤了一句,小心地扶住了他险些倾倒的身子。胤祺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将那一丝腥甜的气息强行压了下去,轻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廉贞那个江湖游医,居然还信誓旦旦的说换了口味药效不变——明明说好了三日的,到我这儿怎么还给打了个七折……”
话虽这么说,胤祺自个儿心里头其实也清楚——依着他这么折腾,先是受伤后是中毒的,这药能叫他再醒过来活蹦乱跳这么一宿就已是极不易的了,再想撑一日实在是天方夜谭。本想着留一封信给四哥,好歹将情形大体交代一二,如今见着了真人的面儿,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已然是十分侥幸,倒也不该再奢求什么更多的了。
“等廉贞回来,我帮主子揍他。”
贪狼尽力冲着他笑了笑,眼圈却已隐隐有些发红。胤祺身上已乏得厉害,却仍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轻笑着缓声道:“必须揍。等回头我好了,我也要揍一顿才能解气。”
透支的感觉实在不大好受,如今浑身上下都在跟他收着利息,只恨不得就此倒下一头昏睡过去,若不是心里头还压着事儿,只怕这功夫早就已经人事不省了。胤祥本就一直在外头焦躁地晃悠,一见四哥出来叫他,忙快步进了屋子。见着榻上兄长惨白的脸色,只觉着心中一片慌乱痛楚,哽咽着扑了过去:“五哥——五哥,你哪儿不舒服,要什么药,我去给你找……”
“不过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
胤祺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攒了些力气才又缓声道:“十三,老十四那边儿……跟皇阿玛闹的那回,你做得挺好——往后也时常劝着些,别生出嫌隙来。他那个性子,最是容易钻牛角尖……”
他的声音已渐渐显出些低弱,气息也已是时断时续。胤祥听着只觉心如刀绞,用力地攥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五哥,你放心,我肯定盯准了老十四——你别说话了,省一省力气,好好儿的养身子……”
“这一回,无论是牵涉到了哪个兄弟,你都一定要按住了四哥不可妄动……约摸着要惹人背锅的事儿,就别叫四哥碰,你也躲远点儿,等我缓过来再料理……明白吗?”
胤祺已没精力去安抚这个弟弟,只是继续低声说了下去,见着他含泪点头才略略放了心,歇了片刻才又道:“我也不知这一回会折腾多久,若是皇阿玛回来,你帮我多陪陪他老人家——老祖宗如今年逾九十,已是经不得半点儿刺激了,我不管你怎么瞒,总归别叫老祖宗知道……我也就是这一阵儿累着了,等回头缓过来,也就没事儿了……”
胤祥咬紧了牙关勉强忍住哽咽,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胤祺合了双目凝神想过了一遍,觉着已没什么遗落的了,便也释然地淡淡一笑,放松地垂了眸轻声道:“去吧,你们一路赶回来也辛苦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可就换你们忙了……”
胤祥哽声应了一句,抬起头才见着榻上的兄长已不知什么时候合了眼,鼻息轻浅均匀,显然已昏睡了过去。一旁的贪狼缓步走过来,单手将他从榻边搀起,又小心地扶着胤祺躺下,替他细细地理好了身上盖着的锦被。胤祥只觉着心里难受得几乎炸开,咬着牙用力抹了把眼睛,扯住贪狼哽咽着低声道:“师兄,你跟我说实话,五哥他究竟怎么样了……”
当初胤祺带着他练武,发觉这个弟弟更擅长横练功夫,就把他塞给了贪狼引导指教,本是想按着江湖规矩叫师父的,奈何实在差了辈分,也就随着胤祺叫了一句师兄。贪狼对着主子这个十三弟向来没什么法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的低声道:“自打回了京,主子身边的事儿就没断过。一件接一件的操心劳神,再加上这一回为了撑到你们回来,又强行用了透支元气的药,少不得要大病一场……主子嘱咐的话阿哥一定要照做,才能叫主子安心养病,不至于撑着这么个身子再出手收拾什么局面。咱们内外合力,总得叫他把这一回损耗的元气彻底补回来才行。”
“我知道,五哥吩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头了。”
胤祥用力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扒在榻边守了一阵,见着榻上的人虽在昏睡之中,气息却毕竟尚算平稳,这才略略放下了心,一步三回头地挪出了屋子。谁知才一出门就和立在外头的四哥撞了个正着,不由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低声道:“四哥,你……一直在外头?”
胤禛替他将门轻轻合上,微微摇了摇头道:“刚过来的,你五哥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