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为了挣名声,就得捏着鼻子掏钱买。咱赚的钱分出去一半儿认捐,倒了儿剩下的也能比先前掏的钱多出不少来!”
胤禟就喜欢听这个,越听目光越亮,到后头更是兴奋难抑地打断了自家哥哥的话,眉飞色舞地接上了最后的话尾巴。胤祺笑着拍拍这个弟弟的脑袋,朝着门外努了努嘴:“听明白了还不快去?这个差事可就给你办了,办不好不准回来见我,听着没有?”
“瞧儿好吧您呐!”胤禟兴奋地一挥拳头,一溜烟便窜出了屋子。胤祥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哥哥在自个儿面前达成了罪恶的金钱交易,只觉着听得一头雾水,摸了摸脑袋无辜道:“五哥,我好像还是没听懂……”
“你不用听懂,你盘算的方向跟小九儿就不一样,你想的是为政,他念的是为商,本就是不搭界的事儿。”
胤祺淡淡笑了笑,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背示意他坐下,又抿了口茶才道:“小九心思浅,我不求他惦念着家国天下,只想他这一辈子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也就够了。你心里却要有数,这收购蝗虫首为除蝗,次为赈灾——百姓不愿意费时费力地去抓蝗虫,是因为反正自个儿的地已经被啃干净了,再啃也没得啃,抓了那东西也顶不了几顿饭吃,还要费时费力,索性也就由它蹦跶。叫你们向下头收购蝗虫,一来是能叫百姓见着回报,能有这除蝗的动力,二来则是为了那些个这一回没种土豆的人……”
“管他们干什么——叫他们当初硬气,现在傻眼了又能赖谁?”胤祥不服气地梗了脖子,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当初叫种不肯种,拿朝廷的话当耳旁风。多有骨气呢,哪儿用得着我们来救?”
“十三,你的性子一向直来直去嫉恶如仇,这不是件坏事儿,可有些时候,有些事儿也不必就非得算得那么清楚。”
胤祺无奈一笑,安抚地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脑袋,却也不忙着开导他,只是含笑温声道:“这事儿你亲自下去跑吧——那些个当初压根儿就没种土豆的,还有阳奉阴违的不上心,亦或是确实没种好没有收成的,咱不能单发给他们救济的粮食,却可以鼓励他们去给自个儿挣粮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其实要比逼着他们跪在绝路上认错好受得多……”
胤祥虽仍有些不服气,却毕竟向来听这个哥哥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忽然忍不住好奇道:“五哥……那蝗虫真能入药吗?”
“反正吃不坏人,就说是补品呗,吃着有用没用的也都是那么回事儿……”忧国忧民的五阿哥摸了摸下巴,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句,又老谋深算地拍板道:“你跟小九儿派人回京城散播流言,就说蝗虫粉吃了能滋阴壮阳,对那种事大有裨益,就这么定了。”
头一回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温和善良无所不能的五哥这么理直气壮地坑人,十三阿哥的心里受到了剧烈的冲击,顽强地扯着自个儿的最后一点良知不肯撒手:“五哥,你怎么知道就有那个用处……那要是不好使呢?”
“当然没这个用处,要不皇阿玛早就给我塞一肚子蚂蚱了。”
胤祺现在已经对自个儿的所谓“隐疾”有了一定的适应度,居然还现身说法地拿自个儿举了个例子,才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这个虽然已经有了福晋,却只怕依然尚不通人事的弟弟:“你放心,这种事情——就算是不好使,也绝不会有人好意思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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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不是一两日就能做成的事儿,御驾却不能一直停在保定府不回去。胤祺这一回的身子倒是争气得很,没过几日就已活蹦乱跳得看不出半点儿虚弱不适,康熙提了几日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留下匆匆赶来的凯音布陪着于成龙一块儿赈灾,便传旨叫摆驾回京了。
老九早就先回了京城去掂掇卖蝗虫的事儿,十三阿哥则被胤祺刻意留在了下头磨性子——从先头儿这小子说的话就能看出来,这个小十三一路有自己护着,毕竟还是走得太顺了些,虽说胸中格局不小,却终归是个贵公子哥儿的脾气,总差了那么一点儿稳妥踏实。他可不舍得叫这个弟弟进宗人府里头去打磨,只盘算着就这么扔下去脚踏实地的办几年差,能磨成什么样儿也就是什么样儿了。
干什么非得把胸中的傲气都磨没了才算可靠?在一代能臣干吏和一个飞扬耀眼的弟弟之间,胤祺毫不犹豫地选择后头的那一个。他养出来的孩子,最好是那种拳打前山理藩院,脚踏后海畅春园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用不着跟着他似的这么一步一步盘算着走过来——要算计谋划,要打熬心力,有他一个却也就足够了……
在五爷的幕后指挥下,九阿哥的蝗虫粉在京城迅速打开了销路,不仅把先前搭出去的银子尽数捞了回来,在捐出去了一半儿之后居然还是赚了个盆盈钵满——只可惜大赚了一笔的九爷还没等高兴,得了的钱就都被自家五哥入了辛者库,只说这一回出料出工出地方的都是辛者库,攥来的钱也自然该是人家的。可怜九爷赔着本儿赚吆喝地跟着辛苦了一通,最后居然只得了自家哥哥塞过来的五千两红包,拍了拍脑袋就被打发到边儿上自个儿玩去了。
当弟弟的扑在额娘怀里头眼泪汪汪地哭诉,当哥哥的却正坐在京城第一大酒楼知味楼里头,饶有兴致的听着边儿上几桌正眉飞色舞地把所谓蝗虫粉越吹越神——京城的爷们儿都是要面儿的,平日里就自认龙精虎猛,更不可能吃了这神药反倒不行了。眼见着吹得几乎都没了边儿,居然还有拿蝗虫粉喂蝈蝈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讲究,反正捏着蝈蝈葫芦的那位爷振振有词地说他这只“大将军”吃了蝗虫粉之后越发的凶悍,连着斗倒了城西的“独一斗”跟城南的“威震天”,下头也是一片没了儿的赞扬,叫人听着都觉这蝗虫粉实在厉害得叫人心动。
“说的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要不是这话儿本来就是我编出来的,我听着都该信了……”
接过贪狼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胤祺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轻笑着摇摇头,忍不住由衷地叹了一句。贪狼正一丝不苟地用茶水烫着碗碟勺筷,闻言却也是不由失笑,将碗碟细细拭净了放在胤祺面前:“说来也怪,真话没有人愿意信,假话却跟插了翅膀似的自个儿越传越远——听说京城里头的几个药铺也都开始收蝗虫粉了,还有偷着下去各县府自个儿收的,出的价钱也高,不少百姓都不再跟官府交换,转而卖给他们了。”
“正常。就连盐道还有那贩私盐的抓不尽呢,一个蝗虫粉,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咱也没拢着只准官府干,他们有什么不能下去收的?这么着老百姓得的钱还多——咱当初折腾这事儿也就是为了赈灾灭蝗,只要有这个效用,谁给钱谁占便宜都是一样的。”
胤祺淡然一笑,眼里却划过一丝淡淡的利色。这次的蝗虫粉闹得实在有点儿大,大得仿佛还有另外一只手在推波助澜——他不愿打草惊蛇,却也不打算坐以待毙。小九儿的生意刚开始做大就被他给掐断了,还有成堆的蝗虫粉堆在仓里头等着发放,他倒要看看那一只幕后的手到底要把这件事儿推到一个什么方向去,再好好儿地立一立这郭络罗家做生意的规矩。
脑海中念头纷杂一闪即逝,眼见着下头两个气度不凡的中年文士走上来,胤祺便收了这些个隐晦的心思,含笑拢了扇子起身迎上去,俯身轻施一礼道:“学生胤祺,见过方先生、戴先生。”
他演了两辈子的戏,最擅拿捏的便是这三分风雅温润、七分清贵天成的气势。如今不过是含笑施礼,便已叫一向清高孤傲的戴名世心中微震,原本对着这些贵公子哥儿的隐隐轻视尽数散去,由衷还过一礼,俯了身诚声道:“罪民戴名世,见过恒郡王。”
方苞在南书房伴驾已有多日,更是早见识过这一位五阿哥的本事的。含笑望着这位老友终于诚心诚意地对着这位救命恩人拜下去,自己却也是端正了神色,郑重地冲着胤祺施礼道:“多亏王爷仗义搭救,叫多少无辜之人免遭不幸——深恩难报,请受方苞一拜。”
“方先生,不必如此。”胤祺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含笑冲着往三楼雅间的楼梯一侧身,示意他此间并非说话的地方,“楼上备有酒菜,二位先生若不嫌弃,还请移步一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