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要比鬼更可怕。刘师傅狠了狠心,终于还是朝着太子微微一点头,大步向着后堂走去。
尚书房的戒尺是特制的,两尺长寸许宽,虽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却能看得出显然极坚韧。胤祺望了一眼那把带着显著的游牧民族彪悍风格的戒尺,忍不住咧了咧嘴,却还是掸了袖子,挺身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单膝跪下。
尚书房的师傅们虽然有资格管教皇子,却是受不起这一跪的。就算胤祺现在依然只是个白身的小阿哥,要跪也只能归这天、地、君、亲,即使康熙朝已是大清史无前例的尊重师道,皇族的尊严也依旧是不容有丝毫冒犯的。
那刘师傅自然也不敢受这一跪,双手捧了戒尺,向乾清宫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老夫为警戒五阿哥,请动此戒尺,小惩大诫,以证先哲正道仁心。”
这清朝的体罚也与前朝不同,并非是打手板,而是打在肩背之上。这本是因为满人游牧射猎为生,双手需拉弓引箭、挽马扬鞭,所以才格外金贵,不能轻易损伤。如今虽已入主中原多年,舍了那风餐露宿茹毛饮血的粗糙生活,诸多习惯却也依然保留了下来。
胤祺一言不发地跪着,任凭戒尺狠狠地落在脊背上。和那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儒张英老先生不同,这刘师傅是汉八旗出身,身上是有功夫的。这戒尺虽然是隔着衣服打在背上,可每落一下,背上就是火辣辣的一片,显然是使了十足的力道。
戒尺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挨过了二十余下之后,胤祺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地一晃,单手撑在了地上。明明是寒冬腊月,他额间却已满是冷汗,贴身的衣物也已被汗水彻底浸透,只觉着身上一阵冰冷一阵滚烫,喉间却是不住泛着灼烫的气息,叫他忍不住呛咳得弯下了身子。
这下就算不用胤禛提醒,他也知道自个儿是彻底的烧起来了。刘师傅却也已发觉了他的异样,既担忧着真把这么个人小体弱的阿哥打出什么好歹来,又带着方才受惊的余悸,最后的几下也不敢再使什么力道,只是草草地挨了几下身便扔了戒尺,退了两步一拱手道:“惩戒已毕,请五阿哥用心将《论语》抄录一份,以正心志。”
居然还有罚抄课文这种压箱底的手段。胤祺颇有些无奈地暗暗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几百年来折腾学生的手段竟都没什么长进,一边撑着身子缓缓站起。
高烧的滋味儿他并不陌生。前世发着高烧去参加综艺节目,上蹿下跳地笑闹了两个小时都没叫人看出异样来,如今也自然没什么难熬的。
胤祺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着眼前的黑雾缓缓消散,调整好呼吸,仔细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却也不去看边上站着的刘师傅,只是微垂了头淡淡道:“今儿刘师傅栽培胤祺的心意,胤祺没齿难忘,他日——必有厚报。”
原本清澈的嗓音因为咳嗽和高烧而带了几分沙哑,配上那凭空生出无尽威势的冷淡寒意,竟是叫刘师傅猛地打了个哆嗦,连着退了两步,脱力般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迈着有些发飘的步子回到了书房,就见着一屋子人都伸着脖子朝他看过来。太子眼里的轻蔑得意,大阿哥和三阿哥眼里的淡淡余悸,胤禛的担忧愧疚,胤祐的紧张关切,几个小阿哥的畏惧胆怯……一屋子形形□□的众生相落在眼里,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缓步回了自个儿的位子:“来喜,过来把墨磨了。”
桌子上原本的一片狼藉早已被清理干净了,胤祺定了定心神,又铺开一张纸,提起笔认认真真地开始抄《论语》。那刘师傅不过是个被人家打出来的幌子,还不配叫他放在眼里,但这些惩罚却是太子的意思。他既然不愿叫太子继续针对他,自然得老老实实的把这一次的惩罚做了全套才行。
《论语》的字数并不算少,一上午根本不可能抄完。到了下课的时辰,太子终于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胤祺面前,抽出他手中的笔随手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冲着他淡淡笑道:“五弟,这一次的教训……可记住了?”
“谢太子教诲。”胤祺并不看他,只是照旧单膝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低下头缓声道:“弟弟铭记于心,日后定然不敢再犯。”
“那就好。”
太子志得意满地淡淡一笑,随手将那一支毛笔撇在地上。笔头的墨汁四溅飞散,胤祺却依然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直到太子的身影已彻底从门口消失,才终于扶着膝支撑起身。谁知刚站起来,他的眼前便是倏忽一黑,身子猛地一晃,险些就又倒了下去。
发软的身体被人稳稳地一把扶住,胤祺根本已用不着猜,也不消抬头,只是扶着桌沿稳住身形,微垂了头淡淡笑道:“四哥,多谢……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