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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妇等着靖康王反驳他和刘晋元的关系。”

岭南的事情透着诡异,不管如何,刘晋元人在岭南,那里出了事,靖康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祸到秦牧隐头上去,她要赌的就是岭南的事。

靖康王静默了会儿,迎上仁和帝探究的目光,解释道“父皇,儿臣之前的确赏识刘晋元,有结识之意,他为人温和,性子坦荡,他与兴乐侯府三小姐的亲事还是儿臣央着舅母前去说的呢,后来知道了他品性,儿臣就不和他来往了,秦夫人说的这句话不对。”

黎婉脸上的汗越来越密,后背的衣衫也湿了,索性她穿的朝服,颜色暗,即便湿了也看不出来。

“王爷,您确认您没和刘晋元来往过吗,我外祖母年事已高,在岭南那种地方吃不得一点苦,写信回来向我娘抱怨,我娘想把她老人家接回京城来,谁知,外祖母竟然拒绝了,她心里边是这样说的,‘晋元说过了,过一阵子,靖康王就会让他回京,到时一家人回京有个伴。’王爷,您说您没有和刘晋元往来,那我外祖母难不成是说谎骗我娘的不成?”

刘家人和黎府的关系并不好,靖康王反驳,“黎夫人真会逢场作戏,老人家走的时候不挽留,去了那种清寒之地就想尽尽孝心了?”

“我娘有她的身不由己,外祖母的为人臣妇不愿多说,京里的地儿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皇上稍微派人一问就明白其中关联,正是外祖母的那种性子,信中说的才不会有假。”

一个自私不能吃半点苦的人,女儿请她入京却不肯,其中就透着不寻常,在场的人心里想。

依着林氏的高傲劲儿,和刘氏撕破了脸皮怎么还会书信往来,即便有估计全是骂刘氏不孝顺的话,黎婉说的这件事子虚乌有,她就是要靖康王心虚,而且,刘晋元不在京中,靖康王不能保证刘晋元有没有和林氏说,两人因着这件事必会有嫌疑。

刘晋元和靖康王肯定还在联系,否则,刘家不可能有那般能耐。

仁和帝从靖康王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问几位内阁大臣,“你们怎么看?”

韩阁老在入内阁多年,极得仁和帝重用,“老臣也听下边的人说起过刘家的这位老夫人,秦夫人该是没有说假话,不过与靖康王和石大人一事,老臣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关联……”

仁和帝点头,这时候,殿门口太监通禀,“石大人,叶大人求见。”

靖康王差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耐人寻味。

黎婉微微抬头,她的脑子已经愈发迷糊了,她看了靖康王一眼又倒了下去,心里松了口气,现在只希望,石真手里握着的是上辈子秦牧隐和承王造反的证据才好。

很快,大殿中想起两道请安的声音,“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真和叶苏跪在地上,瞥到黎婉的样子,心下一惊,她告御状的消息传开了,石真和叶苏路上还偷偷交流过,一个弱女子,经过这次,怕是没了半条命。

仁和帝还没开口,石真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仁和帝一怔,他知道那是什么,梦境中,石真递给他的也是这个。

靖康王急了,先仁和帝开口前抢过话,“石大人,秦夫人今日入宫是状告你与本王勾结陷害北延侯府,你拿出的折子是什么?”

石真没有回过神,仁和帝已经发话了,“将石大人的折子呈上来。”

靖康王神情僵硬,身子不自然地动了动,石真心里狐疑,折子上所说的事情是靖康王交代他下次进宫的时候就给呈给皇上,宫里的太监传话说皇上召见时他特意将折子拿了出来,看靖康王的表情好像不对劲。

石真瞥向靖康王这一眼被大殿中所有人都发现了,承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了,手垂在两侧,握紧了拳头,黎婉今日受了伤,秦牧隐出来,怕是好些人要遭殃了,今时的局势不同以往,秦牧隐稍微表现得过了,皇上还会怀疑他,之后怕是会闹出麻烦来。

承王心里想着事,秦源在一旁开口了“靖康王奇怪得很,牧隐媳妇状告您陷害忠良,并非特指北延侯府,您一句话挑明了是北延侯府,是不是间接承认了北延侯府是忠良,既然是忠良,牧隐现在的牢狱之灾算什么?”

仁和帝没说话,静静翻看着折子,他速度很快,越往下越心惊,黎婉不清楚折子上具体写了什么,她今时是要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之后,会有人落实靖康王确实和石真,叶苏两人勾结的罪证。

大殿中一片寂静,仁和帝将折子阖上,笑出声来,“好,非常好,朕都不清楚,朕的几个儿子能耐这般大,好得很。”

靖康王一脸颓色,他算计好了,过两日皇上早朝,石真再将这份折子拿出来,没想到中间会出了岔子,折子上边说的正是岭南的事情。

除了靖康王,乔老侯爷,石真也叶苏以及仁和帝,折子上说的事情大家都不明白,承王和安王微微低着头,都在猜测折子上写了什么,石真心底奇怪,皇上预料的反应和他们设想的不同。

“来人,将秦侯爷和舒大人放了,天色已晚,朕累了,这件事过后再说,至于靖康王,先留下,朕身子不舒服,你们三个以后轮流侍疾。”仁和帝面色露出几分疲惫,靖康王跪在地上,欲说什么。

乔老侯爷摇了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皇上压下这件事分明是不想追究,靖康王不依不挠的只怕会坏事。

靖康王舌头一转,悠悠道,“儿臣知道了。”

良久,大殿中没有一个人动,秦源也跪了下来,仁和帝预料会这样,黎婉状告靖康王的事情没有落下帷幕,他下令放了秦牧隐和舒岩却没有说原因,出去后,大家不见得会认为秦牧隐和舒岩是清白的。

谁说黎婉是一介妇人来着,看事情不亚于朝堂上的一群人精。

他揉了揉额头,张大夫给他扎针时黎婉来了,他身子是真不舒服。

秦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皇上,牧隐媳妇状告靖康王,结论如何还请给一个定夺,至于牧隐,堂堂七尺男儿牢狱之灾不足为耻,牧隐媳妇一日入宫两次所图不过北延侯府的清白,如果不了了之,以后北延侯府如何在京中立足,一切,还请皇上给个定论。”

承王跟着起身,他没有重复秦源口中的的两件事,而是担忧黎婉的身子,“父皇,秦夫人一介女流,受了锥刺之痛,现在只怕是熬不住了,还请父皇让张大夫回侯府,为秦夫人开两副药……”

现在局势转得快,承王当然希望除去靖康王,可是也清楚,黎婉真要出了事,秦牧隐出来后京城上下会不得安宁,皇上只知道秦牧隐像极了老侯爷,可是他骨子里的执拗谁都扭转不过来,这点才是最像老侯爷的地方。

仁和帝应允下来,想了想,开口道,“秦夫人状告靖康王一事是被人蒙蔽,而秦牧隐和舒岩乃是被人陷害栽赃,朕还他们自由之身,另外,赏北延侯府百年人身两株,黄金千两……”

之后的赏赐黎婉脑中已经听不清楚了,她脑子迷糊得厉害,全是秦牧隐被放出来的消息,心里的石头落地,然后,整个人陷入了昏睡中,最后一刻时,好像听到有人轻柔地唤着她,叫她“婉儿”。

醒来时,她躺在侯府的大床上,粉红色的帐顶是她前不久换的,秦牧隐喜欢素净的颜色,她想有所改变,故而秦牧隐不在的时候将帐顶换了。

“醒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床边传来。

黎婉翻身,这才惊觉身子痛得厉害,是了,她全身上下都是针眼,密密麻麻的,不用看她也知道有多少。针锥刺入肉的那种痛,她舔了舔嘴唇,嘴唇也疼得厉害。

黎婉微微张唇,发出极小的声音来,“侯爷。”

秦牧隐手探到她脑下,她身上的伤他看得心惊,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上可以到处是伤口,她勇敢得让他害怕,永平侯府和靖康王竟敢给他头上扣谋反的帽子,若不是黎婉反应快,他明白,他和承王已经遭殃了。

跟在皇上身边十多年,皇上的种种太让他寒心,以往他愿意帮他做事亦是看他是君王是长辈,仁和帝却对他,对黎婉竟下得去如此狠手。

“别说话,你身上敷了药,要过两日。”秦牧隐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除了脑袋,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他入大殿的时候,黎婉就那么无力地趴在地上,他上前叫了两声她都没应,秦牧隐才知道她晕倒了,脸上全是汗,嘴角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腥红一片,膝盖,背上,鲜血淋漓,那一刻,他第一次涌出了一种无奈感。

仁和帝表情奇怪,张嘴欲解释,秦牧隐抱起黎婉,第一次,他望向上首之人的目光变了,变得冷清,像是在看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也没有以往的亲切,声音透着疏离,“皇上,内子受了伤,张大夫怕是不能在宫里伺候您了,您要是有事可以召见他。”

张大夫看着老侯爷长大的,虽是奴才,在府里的体面不是一星半点,秦牧隐是侯府的主子,他要张大夫回府,仁和帝也找不到话说。

仁和帝心里清楚,他与秦牧隐多年的亦君亦友的关系没了,以后,就只有君臣关系,或许,君臣关系也快维持不住了。

离昨日的事情不过才两日,仁和帝觉得好像过了许多年似的,他手里拿的是秦牧隐辞官的折子,他准备辞官带着黎婉回江南,他梦境中秦牧隐是被发配回去,现实,却成了这般模样。

“你说,牧隐是不是生气朕眼看着他媳妇受锥刺之痛?”

公公站在一侧,折子上写的什么他也看见了,不过,朝堂的事不是他能参与的,只得岔开了话,“皇上,秦夫人怕是伤得不轻,老侯爷的骨灰埋在京郊,侯爷怕是想将老侯爷的骨灰带回江南,侯爷和秦夫人成亲好几年了,秦夫人还没去过秦家老宅,侯爷到底年轻,过段时间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仁和帝盯着他,牵强地笑道,“你也不用说好话给我听,他的性子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当日在昭阳殿强行带走张大夫可不就是给朕难堪?”

之后,夏氏递了帖子见皇后,皇后问他的意思,夏氏进宫干什么他当然清楚,他让皇后拒绝了,见了夏氏只会更让他抬不起脸了,何苦?即便如此,夏氏还是留了一句话下来,杀救命恩人的儿子,他还是当年那个老侯爷宁愿战死沙场也要追随的皇子吗?

仁和帝想了想,他还是吗?

“你说,一个人做的梦会不会是真实存在过的?”

公公愣了许久,笑道,“这个老奴说不准,不过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境往往都是和现实相反的,好比老奴梦见老奴掉河里淹死了,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可是放眼宫里没有一条河,多年过去了,老奴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不也一直好好的?”

仁和帝瞪了他一眼,两件事能是一样的吗?他拿起折子,握在手里看了许久,最后,轻轻放下,“算了,他要带老侯爷的骨灰回去就让他带回去吧。”

终究,秦牧隐辞官的折子仁和帝恩准了,京中开始传他对北延侯府的猜忌来得莫名其妙,仁和帝一点也不傻,因着一个梦境闹出这么多事,他或许是真的错了。

这两日,来北延侯府看望的人多,秦牧隐一律关门不见客,寸步不离地守着黎婉。

她醒了,秦牧隐松了口气。

他下巴有了胡渣,黎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笑牵扯到周身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秦牧隐皱了皱眉,板着脸,这件事,他得黎婉要好生说说,擅自做主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保护自己就算了,差点去了半条命,她死了,他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黎婉不明白为何他脸色变得如此快,刚才还是轻和担忧立马变得阴气沉沉,她张了张嘴,声音极小,“侯爷,您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秦牧隐坐在床前,挡住了黎婉看外边的视线,现在什么时辰了她也不知道,她感觉身子热得很,很想将身上的被子掀开,抬起手,才发现,手臂被捆成了大大的粽子,她滚行的时候尽量抬起头,无奈痛得她没了力气,手臂上也受了伤。

她一咧嘴,脸就变得狰狞,嘴唇上全是牙齿咬过留下的疤,秦牧隐心中的怒火顿时没了,声音柔轻柔道,“是不是身子又开始痛了?”

黎婉点头又摇头,秦牧隐正要转身叫张大夫就听黎婉吐出一个字,“丑。”

秦牧隐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黎婉指的是她的手臂,无奈中怒火又升了起来,心里存着气还得尽量将其压下,轻声细语的解释“你全身上下敷着药膏,要是不用纱布缠几圈,药膏的药效就跑出来了,张大夫说要过五日才能将纱布拆下来。”

黎婉点头,重新打量起秦牧隐,他瘦了许多,整个人蒙上了一层萧索的气息,黎婉张嘴问他,“宗人府的大牢是不是很差?你都瘦了……”软绵绵的一句话,像是最揪人的针刺到他心坎上,她千疮百孔,醒来后最关心的还是他。

秦牧隐摇了摇头,手托着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他怀里,“内务府最大的官员也不过二品,不敢拿我怎么样,不是要你照顾好自己吗,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

见她浑身是血的倒在那里,秦牧隐宁愿一辈子待在牢里不出来,他捧在心间上的人承受的却是这辈子他都不曾承受过的痛苦,好像在凌迟他的心,那一刻,秦牧隐才发现,原来,他并非旁人口中说的那般冷清淡漠。

有一个人能轻易打破他的防线,逼得他的心比鸡蛋还易碎,而她就是他的底线,他却一直不清楚。

“我担心侯爷......”担心他再也出不来了,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

秦牧隐心里再多的气因着这句话也没了,他不过气她没有好好保护好自己,可是,她都是为了他,他能说什么?

秦牧隐低下头,细致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婉儿,过段时间我们回江南吧,你还没去过江南......”

秦牧隐知道,从此,他从宗人府的大牢跳进了另一个名为黎婉的牢,不过,倾其一生,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