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冷风在背后萦纡,拂皱他心内一片潮水,他望她的手、她的裙,跌宕涟漪的裙,广袤得足够包裹一个男人滔天的霪心。
他歪着嘴角笑了下,逐渐意识清,男人都这样,他也不例外。
直望到箫娘察觉到一线发热的目光,扭过头来,“哎呀唬我一跳!你走路又不出声。”
她欢欢喜喜蹀躞过去,那架势,好像要蹦到他怀里。却只是十分矜持地掣了他的衣袖,掣到屏风前头,“晌午,你们衙内那个姓白的打发了他们家小厮抬来的,还送了些好缎子,我收起来了,只是这屏风不晓得往哪里摆才好。咱们家,拢共就这两间屋子,哪里衬得上这样好的屏风?我瞧着,得值二三十两银子呢。”
满室都是些陈旧家具,显得这架屏风有些突兀。席泠环顾一圈,把墙根底下一张长长窄窄的案望住,上头供奉着席慕白碍眼的牌位。
他朝那头抬抬下巴,“暂且搁在那里,等往后搬了家再挪过去。”
说话间,他往墙根底下抬,箫娘在另一头搭手,不过偷奸耍滑地装样子,压根没使两分力,还有功夫歪着一张乍惊乍喜的脸,“咱们要搬家,搬哪里去?”
“不急,眼下纵有屋子,也不过四五间屋舍,大不大小不小的,要添了下人,还不够人住,往后换座大宅子。”
箫娘也是住过大园子的人,水光山色,什么都好,只是没有他。如今有他了,她再想起那些嶙峋的太湖石、满池的水莲花,弯弯曲曲的游廊水桥……就有些飘飘然了。
飘着荡着,倏地把眼色冷下来,“可不许打我那些银子的主意,要买得你自家掏钱!”
她是指仇九晋贴补她的那笔钱。叫席泠动他还不愿动,鼻稍若有似无地哼了声,拍拍手,“你放心,我就是死了买不起棺材,也不使你那些钱。”
箫娘自省有些过于计较,讪讪一笑,“你给的钱我都攒着呢,如今也百把两了,再攒个一年半载的,买处大宅子,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不买他的地契罢了。”
席泠瞩目她弯起眼角,想搂着她亲一亲,可想起前两回亲她,她不是像个淋了雨的鹌鹑狼狈逃窜,就是那副事不关己散散淡淡的模样。
他得给她时间慢慢适应肢体的亲密,于是他克制地擦过她的肩,走到椅上落座,挑了挑眉峰,“没烧饭?”
箫娘美梦回转,瞪他一眼,“没有,我归置那些东西归置了一下午,乏了睡了一觉,起来得迟了。我又不是生来给你烧饭的!”
“那我往河边买些饭来。”
席泠起身要走,她便把心提到嗓子里。日影西垂,门口斜斜地晒进来一片阳光。整整一日,整整一日呀,她除了做活计、招呼白家打发来的小厮、归置那些礼品,唯一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他。
好容易等到他回来,又要走了。
哪怕他只是往河边馆子里买几个饭菜,她也像有些绵绵的舍不得,情愿空着肚皮,与他多磨几句话。
但她羞于启齿。
席泠似有所感,停在她面前,把她窥一窥,手抬起来拨弄她一只珍珠珥珰,迤逗地笑了,“没功夫烧饭,倒有功夫描了个妆?”
那抹笑在箫娘眼里十分可恶,她有时候恨他总是拆穿她,有时候又恨他不拆穿她。归根到底,是恨他不痛快淋漓地拆光她一切严严实实的包裹。
此刻,她就希望他能拆穿她装得若无所事的模样,像先前一样亲吻她。可她装得太矜贵,在席泠面前十分要脸要皮,“蓬头垢面的,来客怎么好?快去,我也饿得不行。”
席泠总是要务实一点,听她喊饿,就顾不得逗她了,“想吃什么?”
“我可不挑,买什么吃什么。”箫娘抬着下巴旋了个身,落到椅上,望着他出去后,她就不由把嘴巴撅起来,盯着门口,恨不能一双眼照着他往秦淮河去,又往秦淮河归。
熬得春花也谢,斜阳退出去两三寸,席泠可算回来了,提着个食盒。箫娘欢欢喜喜地摆饭,对他的夸张的相思都以肚饿做了借口,光明正大地笑得坦荡荡,“可饿死我了,我以为你掉河里了呢。”
席泠噙着个笑,不讲话。箫娘想讲,却苦寻不到个由头。平日咕咕叽叽像只麻雀,此时多讲一句,都怕暴露她喧嚣的想念。
她倏地记起白家送来的拜匣,丢下碗去拿给他,“我瞧见里头是张拜帖,你瞧瞧写的什么。”
席泠接了匣子,是一封草绿的帖,一翻开就滑出一张纸,摁住一瞧,是一张百两宝钞,帖子上无非是唱喏两句好听话,无关紧要。
他勾着唇角笑一笑,把宝钞递给箫娘,“你收着,不用等个一年半载了。”
箫娘接了票子瞧一眼,乍惊乍喜,“这姓白的还真是有钱,他做什么这样奉承你?”
她的高兴驱散了席泠的一丝寥落,笑了笑,“他怕我在公务上刁难他,你收下,他就不怕了。”
箫娘懵懵懂懂,横竖有银子,她就高高兴兴收了,“正好,缺什么来什么。”
时至今日,席泠像是立在清澈与浑浊的两端,后顾,他已不再是原来那个清高纯粹的读书人;前瞻,又远不及贪蠹昏官。他无端端想起赵科归乡前对他的评价:做不了纯粹的昏官、清官、贪官。
他恍惚有些被撕裂之感。
纵然他被撕碎,也仍然能从这日渐残乱的一颗心里,开辟一片干干净净的地方,供养着箫娘。只为她的一颦一笑,他就抛弃了一切自责内疚,“你想住个多大的宅子?”他问。
箫娘眯起眼,无限畅想,“依我的喜欢呢,得是陶家那样的,园子大,屋子多。绿蟾的屋子抵得上咱们家整个大呢,里头那些陈设,别提多精致,好些我见也没见过!”
席泠自斜斜的门口遥望东墙,零落的树荫好似在他目中晃了晃。须臾他收回眼,握着箸儿敲敲她的碗,“先吃饭,不是喊饿?”
这种管束使箫娘很受用,乖乖地捧起碗,吃一口饭,窥他一眼,吃一口饭,再窥他一眼,盼到地老天荒,他也没来“招惹”她。
入夜,箫娘就成了个“小怨妇”,在妆台解卸朱钿,一面咒骂他,一面又怀疑是徐姑子的咒失了效用,一面又望着窗外漫漫轻云露月华,似一片缄默的深情,薄而温柔地撒了满院。
薄薄的寒气袭来,已是十一月。到中旬还未曾下过雪,天气还似往年深秋,多时金乌高悬,透着一丝暖。
席泠昼夜观天,心料冬日无雨雪,来年入夏必定暴雨频多,长江水势必倒灌入秦淮河。因此加紧摧白丰年行文,朝应天府请修缮各个闸口的银子。
果如郑班头所料,白丰年这日得了应天府的话回来,脸上有些难看,“回二老爷,应天府那边回文,只批了请河工清理闸口的二千两银子,修缮的五千两,那厢推脱了,说再挺个一二年,到时候一并修了是好。”
席泠由案后踅出来,接了回文看一眼,对着他和煦地笑一笑,“我记得白主簿与陈通判很是说得上话,可找他说过此事了?”
“陈通判也无法,这是治中大人亲自批的回文。”白丰年腆着脸笑,作难地请他太师椅上坐,“不是卑职多嘴,您老何苦来,秦淮河三四年就要倒灌一遭,淹也不过临岸几条街的事情,且淹不完南京城呢,也死不了人,不过走动有些不便宜,临岸的商户关门歇几日而已。您老何苦去讨上头这个嫌,他们不说您老是为百姓,倒说您事多。”
席泠一抬眼,将案牍上头那张题“守己爱民”的匾额望一望,牵着唇角笑了下,微妙的不屑。旋即接过他手上的回文,“我去问一问县尊。”
这厢走到仇九晋的内堂,把事情原委讲明后,呈上回文,“还请县尊亲自行文一封,朝应天府请修缮的五千两银子。”
仇九晋正写公文,搁笔将回文看一眼,又阖上,唇上含讥,“县丞爱民之心,本官体谅。可我行文与你行文并没甚差别,应天府不给你批,自然也不会批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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