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维持秩序的,更是保护周克文的,这是他的职责。想抢他秀才哥的粮食,这还了得他和他的兄弟们高声吆喝:站住,再敢往前,打断你们的狗腿
那些人根本不理。
刘寿娃想脚步声嘈杂,他们大概听不见。他拔出盒子炮,朝天开枪,他的弟兄们都学他,枪声像鞭炮一样密集。
那些人依然朝前迈进。
刘寿娃躁了,他是当土匪的,没见过比土匪更横的人。给我打
刘寿娃一声令下,十几支枪口吐出火舌,走在前面的人立即倒下一排。可后面的人看都不看倒下的人,他们踏过尸体,木然地往前涌动。刘寿娃越打,他面前的人越多,越打这些人离他越近。
刘寿娃害怕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人,是滚动的石头,是奔腾的洪水,子弹打过去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况且他们的子弹眼看没有了。
刘寿娃大叫道,秀才哥,赶紧跑
可他们跑不赢了。刘寿娃和他的兄弟眨眼就被人流吞没了。他们被踩扁了,踏碎了,撕烂了。
粥棚淹没了,圣人牌位踢翻了,绛帐镇挤破了,周家寨踏平了,这里的男女老少瞬息间被卷入旋涡中,他们呼喊着,哭泣着,挣扎着,被浩浩荡荡的洪流裹挟而去
尾声
民国三十八年农历六月十八日,一场大战在关中西府爆发了。
这时节热凉交替,麦子早割了,玉米刚种上不久。这一茬庄稼命不好,苗儿刚冒出地面,就碰上了打仗。呼啸的炮弹卷起狂风刮过田野,吓得苗儿瑟瑟发抖。炮声持续了一袋烟的工夫才消停下来,还没等苗儿从惊恐中缓过神来,一双双粗暴的大脚从它们头顶咔咔咔地踏过去,它们顷刻间断胳膊折腿,瘫在地上。一拨队伍从北塬上冲了下来,把另一拨队伍撵到了渭河边。渭河正是洪水季节,河水汹涌,水急浪大,逃跑的队伍没有退路。他们身后是密集的子弹,打死的人像割断的麦子一样哗哗哗倒下。没死的只能跳进渭河,河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不会水的很快就淹死了,会水的奋力游向对岸。可他们刚爬上岸还没站稳脚跟,岸边树林里就枪炮齐发,埋伏在那里的人把他们打得哭爹叫娘,纷纷举手投降。
这一仗打得干净利索,收拾完战场后队伍集结在绛帐镇休整。一个军官骑马出了镇子,朝五里地以外的一个村子奔过去。
到了村口,他就看见那棵大槐树了。军官激动万分,槐树依然健旺,树冠比以前更伸展了。他骑马绕着槐树转了一圈,像辨认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槐树的浓荫罩着他,树枝上垂下一条条丝线,丝线的尽头吊着尺蠖虫。尺蠖一见他就急急忙忙地吞食丝线,把自己的身体往树冠上拉,树冠是它们的家。军官心里一阵激动,这些虫子多像他呀,不管离开家有多远,还是要回到家里来。他打马踏上小石桥,马蹄铁叩着桥面,还像敲磬一样清亮。马驮着他进了寨子,他的心由激动忽然变得慌乱起来:里面的样子很眼生记忆中的石板路虽然还在,可路两边的房舍全变了模样。他急忙打马向东头奔去,寻找他熟悉的翘檐门楼和大瓦房。
可是找不见。他向街上的人打听明德堂,那些人都说着他听不懂的外乡话。
他焦急万分,还想找年纪更大的人问一问,这时一匹战马飞奔而来,一个战士在他跟前翻身下马,向他递上一封电报:
周立德师长:
扶眉战役已经胜利结束,你部作战英勇,彭德怀司令员特令通电嘉奖。现命令你部迅速西进宝鸡,夺取西府粮库,为解放大西北奠定物资基础。此役关系重大,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第十八兵团司令员周士第
军情急迫,不容滞留,周立德只得马上离开周家寨。
战马穿过大槐树后,周立德再次回头看了看周家寨。一阵清风掠过,大槐树枝条飘飘荡荡,好像他爹他妈向他招手。